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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177)

这句话令她呼吸一滞。

产房血气重,就是民间富贵些的人家生产时,产婆也会劝丈夫不要进去,宫中更是如此。

这几年嫔妃接二连三地生下孩子,没有哪个是在他的陪伴下生的,大部分生时倒是碰上他为朝事忙得脱不开身,孩子降生时也未能第一刻去看,只先下一道旨晋母亲的位份。

上一个让他这样的紧张的人,还是她的姐姐。姐姐生宁沅时他一直固执地伴在身侧,太医与产婆苦劝都无果。

夏云姒在愈发明晰的疼痛中盯着他,疼痛绞得她思绪混乱,油然而生一股复杂之感。

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如果她与他相处到这一步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两厢情愿,或许一切都该很美好。

美好得就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夏云姒都疼得再无心慨叹其他。

明明是来自于腹中的痛,却堪堪牵扯得她连头都疼、四肢百骸都疼。疼成这样,却又不能大叫,那些力气还是留下来生孩子为好。

她疼得感觉要魂飞魄散,周遭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她的一切思绪都聚在产婆的话上,听着她们要求她如何喘气、如何使劲,其余的万般声响落入耳中,她都要过上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燕时:“姐姐,各宫嫔妃都在外候着了。”

莺时:“你在这儿盯着,我代娘娘去招待一二。”

樊应德:“皇上,一会儿早朝……”

皇帝:“今日免朝了。”

字字句句她都听得清楚,却无力分神应上半句。

窗外的夜色一分分被驱散,阳光穿过初冬厚重晨雾循循铺遍大地。她在疼痛中饱受煎熬,仿佛熬过了千年之久,又仿佛只一眨眼就已到了现在。

一声啼哭终于传来,夏云姒在那一刹那间,浑身脱尽力气。

闭上眼睛长声缓气,她听到产婆喜气洋溢地禀话:“恭喜皇上,母子平安,六殿下康健着呢。”

“六殿下”。

夏云姒盖在被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床褥。

是个儿子。

她现下并不想要儿子,虽然他已与宁沅相差十岁,可宁沅到底也还小呢,放在一些大事上,这年龄差不尴不尬。

所以怀胎的这些日子,她心下都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如是命中非要有一子,她希望他能再晚几年、等他大哥稳坐了太子之位再来。

奈何天不遂人愿。

夏云姒无声地长吁,又渐渐闻得孩子的哭声逐渐移近,皇帝的声音随之传来,温柔无限:“阿姒,孩子很好,你看看。”

她撑着力气抬了抬眼皮,那张因为刚降生而丑巴巴的小脸儿映入眼帘,她到底是笑了。

心里的一切顾虑在这一刻都被短暂地逐开,她看着他,只觉还怪可爱的。

他又很快被抱了开来,皇帝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你好好睡一会儿,朕在这里陪着你。”

她点点头,就再度闭了眼。莺时她们手脚麻利地上前更换被褥,当中不免要挪动她几回,她都已无力反应,不知在哪一刻就已坠进了梦里。

整个梦境,她都心神不宁。

时而梦到兄弟两个和睦相处,时而又梦见二人反目成仇。

在那反目成仇的梦中,二人都是背对着她的,看不到脸,周遭紫宸殿的陈设她倒一眼就识了出来。

那熟悉的场景在梦中多了一种冰冷的质感,虽华丽如旧,但更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站在内殿的殿门外看着他们,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那死气沉沉的氛围却足以令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里想进去说项,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半步也迈不动。

整个梦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她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们也什么都没说,唯有恐惧在她心底无尽的蔓延。

这孩子,真是她命中一劫。

——浑浑噩噩中,有个念头驱使着她这样想着。

她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她的事,心如磐石、无欲无求。

但自今日开始,这孩子恐怕不免要乱她心神了。

她没法阻挡这份心念,这到底是她的孩子,她总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但求能在他与心中所求之间,觅得一条两不辜负的路。

.

醒来时,天地已再度落入黑暗,殿里也重新灯火通明。

夏云姒睁开眼,觉得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便转过头张望殿中。

宁沅正站在摇篮边饶有兴味地碰弟弟的脸,余光注意到床上有动静,举目一看,就朝她跑来:“姨母!”

他打量她好几眼:“姨母睡了一整天,感觉好些了么?有没有什么不适?”

夏云姒凝神而笑:“都好,你别担心。”

他笑舒口气:“父皇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方才实在有要事要议,才离了永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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