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艾何所依(98)

她拿起平时训练常常带在手上的一根细长的木棍，一下一下的抽着我的小腿，当时的整个舞蹈室内死一般的沉寂，除了这呼啸着的抽打声回荡着，飘进了我的心里，我的余光还看到了好多其他的孩子，她们正站在窗前看我的笑话，我还似乎看到了毛莹莹的身影在其中，我想象得到她在那一刻有多高兴。直到整个小腿都被抽得麻木，泛起了触目惊心的淤青，我疼得一丝丝的只抽气，老师才终于停下来，周围的同学都吓坏了。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老师的那一句话，算了，这次让毛莹莹去参赛吧。

那一刻，我才明白，作为一名舞者，是没有放纵的资格的。

那天我跌落在了舞蹈室的地板上，待人群散去之后，我哭得撕心裂肺，受够了这样封闭式的教育环境。

终于，在那件事后我终于有了回家休假的机会。在饭桌上，我看着妈妈的脸，冷不丁冒了句：“我不想学跳舞了。”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仿佛我说了一件天大的丑闻：“你在说什么胡话？不想跳舞拿想去干什么，女孩子家家的，学跳舞又不是什么坏事，难道你还像跟以前小时候那样和别人去玩泥巴吗？”我沉默了。

我以为这只是我的一时气话，没想到后来却一语成谶。

老天爷就是这么爱和人开玩笑。

恰恰是在这次回家返校时，我就出了场严重的车祸。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这一切都为车祸埋下了最明显的隐患，当时我在傍晚叫了辆车匆匆赶往学校。不料雨天地上湿滑，一时间车没刹住，后方的大货车整个嵌进了这辆小型的出租车里，就像是一条鲨鱼吞下了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车内的前排座椅整个压住了我的双腿，我一时间意识模糊了，没有任何防备就昏迷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妈妈喜极而泣的脸，还有站在一旁脸色漠然的爸爸。妈妈扑倒在我的上半身，摸着我的脸说：“思怡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以后我们不跳舞了，再也不跳了。”在那一瞬间，全身心的疼痛袭击了我，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妈妈的那句话更像是一针催化剂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爸爸只来过那一次，之后都是妈妈在陪伴着我。医生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光捡回了一条命，还保住了双腿，就差一点点就是粉碎性骨折了，以后我都不能再进行剧烈的运动了。我并没有感到太过开心，也没有太过悲伤。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埋怨的呢，相比于很多人，我已经是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可是，在我康复的那段日子里，我还是会经常忍不住的流泪，白天，我就透过窗前看到医院楼下来往的行人、车水马龙的街道，我会猜想他们每天在忙些什么；到了晚上，我就看着天边的那轮月亮，还有很多的小星星，我会猜想它们会不会留恋人世间的生活。我在医院的日子变得生动活泼起来，等我出院了，我就拥有和其他孩子一样的自由了，我再也不用去接受没完没了的训练，我可以有空闲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可是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我发觉，原来我自己还是喜欢上了芭蕾舞蹈，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有一次，我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医院的三楼去做一个检查，结果刚好经过一间手术室，里面推出了一名躺着的病人，上面盖着一张被血染透了的白床单，病人的家属们一看到车推了出来，就扑倒在地上，脸凑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毫无疑问，那是一场失败了的手术。那一幕让我深受触动，我的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的刺痛，我的泪无可抑制的往下流，就像是倾盆大雨斜泼在了窗户上那般流淌着，止也止不住。

突然间，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哭完之后，我释然了许多，人生呐，除了生死以外，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与此同时，毛莹莹参加了我之前未能参加的金天鹅比赛，凭借着她出色的表演，一举夺得了号称芭蕾界顶尖赛事里的冠军奖杯，成为舞蹈届炙手可热的新星，一时间风光无限，一举进入国际性的芭蕾舞团，她所获得的那座奖杯远胜过我之前所获的全部奖项，真可谓是时来运转，看来以后她的舞蹈之路将会无比畅通。而我，却在即将迈入全新人生阶段的关键时刻出了不该有的纰漏，彻底跌落了舞坛，仿佛是从天空中受惊坠落的天鹅，吃痛的摔到了地面上，再也不能振翅而飞，此后只能安分守己的做一名普通学生，和千军万马的中国应考学生一起抢占独木桥，开始了别样的厮杀竞争。

在翻云覆雨的命运面前，努力从来都是显得既苍白无力又很可笑，努力只属于那些固执到极点的那些人。只是那些人里，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