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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敏(64)

刚好也是刚放学的时间,夕阳正西沉,江敏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一月八日,江大川的儿子出生那天。

“敏敏,”江大川有些不习惯地托了托眼镜儿,他想给江敏一个笑容,但他跟江敏的关系最近几个月一直绷得紧紧的,他落不下脸,“我要去深市出差,大约需要三四个礼拜......给你带了两盒补脑的东西,我看其他家长也给备考的学生准备这些,你放学带回家去,一天吃两粒,饭后吃。”

江敏闻言搁下笔,也没有露出苦大仇深的模样,也没有露出笑模样,只是伸手接过江大川的礼品袋,规规矩矩地道:“谢谢爸爸。”

江大川问:“这都放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江敏重新抓起笔:“做完这套卷子就回。”

江大川坐在江敏前桌的位置试探地道:“爸爸载你回去?”

江敏一顿,然后无可无不可地“唔”了声。

江敏不再看江大川,极快速地阅题、翻课本、画辅助线,教室里其他角落都有零零星星的交流的声音——高三年级的“放学”是个延续性动词,尤其考前考后,能延续一两个小时,所以此刻留下来做题的大有人在——只有江敏的这个角落,安静得跟片坟地似的。

大约三十分钟后,江大川自己忍不住了。他敏感地察觉,虽然江敏此刻埋头乖乖做题的模样,跟她小学初中还长在他身边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江大川问:“没有一起过年,你是不是在生气?”

江敏目光黏在卷面上,随意摇摇头,伸手抓起旁边的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菊花茶。菊花茶是下午上课前泡的,四个多小时了,乍然灌进胃袋里,凉得她一个激灵,鼻子都瞬间不堵塞了。

江大川顿了顿,依旧解释道:“敏敏,爸爸是故意晾着你的,作为你的家长,我看到你有偏执不对的地方,我总得管一管,你说是不是?你不来你弟弟的‘十二天’宴,你知道亲戚朋友都是怎么说你的?他们说你没规矩。我听到这样的评价,没法不往心里去。再退一步说,我们可以不在乎碎嘴的亲戚朋友,但你以后毕业要跟不同的人接触,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性格,早晚要吃大亏。敏敏,爸爸教训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你很小的时候,我甚至还打过你屁.股,你不能因为这个恨上爸爸。”

江敏默默听着,嘴角屡屡往下压又使劲儿往上翘,像是个没准备好就突然被推到台前的小丑。但她的脑袋埋得太低,几乎要落到化学大课本的折页里,江大川看不到。江大川只看到夕阳里,小小的女生支棱着细瘦的肩胛骨在奋笔疾书,脸颊鼓鼓的、红扑扑的。

大年初六的早上,张楚楚给江敏打了一个电话。

张楚楚十分抱歉地说,敏敏,我爸妈来伺候月子,顺便也在这儿过年了,你爸爸大概怕你回来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所以就没有叫你。今天“破五”了,老两口回去了,你要是想来看看爸爸和弟弟,就回来吧。

江敏默了默,平声道,我没有录音,不会去告我爸爸,你不用这样假装抱歉地表达你比我重要这个意思。

很多年前,江敏还对江大川有期待时,她总是不遗余力地揭穿张楚楚,偶尔委屈极了,也揭穿江大川。张楚楚是个坏心眼的戏精,而江大川惯会撒谎。但一回回的教训就像化肥,催促着江敏极速成长。江敏总算是学会闭上嘴巴专心用眼睛看人了。张楚楚舌灿莲花,总能给自己的行径找到最合理的借口,但“最合理”是江大川默许的“最合理”。江大川爱江敏,也爱张楚楚,但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四月初,二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在出题难度显著上升的情况下,林恬儿的总成绩依旧提高了七十六分。林恬儿高兴得合不拢嘴,下午上课前特地跑来二班门口,招手叫了江敏出来,给她塞了满怀的零食。林恬儿背着手乐滋滋离开以后,江敏一转身,就跟满目悲怆的令狐苗苗撞上了。

令狐苗苗道:“我从今天起再也不缺课了,你答应我,不要跟人跑了。”

江敏一愣,笑着去打令狐苗苗。

令狐苗苗正色道:“我说真的,你能不能不跟她玩儿了?”

江敏摇摇头:“不能。”

江敏低头撕开一包薯片,继续道:“其实我没有在跟她玩儿,我是在给她有偿补课。”

令狐苗苗趴在栏杆上叹气:“我从北考到南,差点考成人干,我想着回学校跟你诉诉苦,结果一回学校,发现你比我还苦。大家都在背后传你的小话儿,可难听了。你看我多不容易,她们侮辱我的朋友,我还得当缩头乌龟,因为我打不过她们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