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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敏(76)

但她没有要求堂叔去伤害江敏。

黑脸女警带着笑用特别令人搓火的眼神打量着阮蒹葭, 仿佛在说, 你继续编, 你看我信不信你,你这种人心眼儿有多坏,我清楚的很。

阮蒹葭到底还没迈过成年这道坎, 甚至没用黑脸女警张口说些什么,在一室略有些长的寂静里, 突然崩溃地锤桌大哭:大家都不排斥她, 反而排斥我,没有这个道理。我知道,我情商低, 我还刻薄,但我总没有出入‘繁花’这种脏地方,我总没有杀人吧。她也不过就是成绩好。我确实想过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但我真的没有,警察阿姨,我真没有动手。

黑脸女警收回刚刚挑衅的目光,沉思片刻,轻轻一点头,没再理她,叫了她的妈妈和杜沛出去了解情况。

片刻后,杜沛先回来了。他默默坐到阮蒹葭对面,刷刷刷抽了几张纸巾,轻叹着塞给她。

杜沛说:阮蒹葭,老师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你的刻薄源于你的过度自负。你有自己的一套是非理论,你只相信你自己的理论。但是,你基于你自己的阅历,有你自成一体的理论,我基于我自己的阅历,也有我自成一体的理论。那你来说说,不用前因后果,你就空口说,我们两个谁是对的?

杜沛沉默片刻,见阮蒹葭不搭腔,笑道:你看,你没办法空口说是你对还是我对,那我问问你,你怎么就能空口给江敏和那个叫林恬儿的同学下结论?我们自己的理论标准只能衡量自己的对错,衡量不了别人的,因为不客观。我记得你当初在教室里跟苗苗争论,你问为什么江敏不告诉她爸爸。阮蒹葭,你怎么知道江敏没有告诉她爸爸?爸爸跟爸爸是不一样的。你哭着回家有人嘘寒问暖,不代表别人也有。

杜沛意味深长道:老师给你个毕业礼物,就一句话,要推己及人,不要以己度人。

两位律师在前面哗啦啦翻着资料激烈争执着,柳笙和顾子午听而不闻,两人并肩坐着,各自低头发着呆。半晌,柳笙轻声道,跟我过来。顾子午慢吞吞起身,绕过懒人沙发,跟着柳笙走进洗手间。柳笙打开水龙头,捉来顾子午的手,默不作声给他冲洗着。他的指缝里还有一些暗红,她给他打了带有浓郁香味的洗手液,细细搓着。

“儿子,没事儿,我们是正当防卫,”柳笙道,“就是那人死了,我们也是正当防卫。”

顾子午缓缓低下头,目光所及,柳笙细长的手指正细碎打着颤。柳笙总是这样,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她的老公和她的儿子都没办法令她心安,所以即便在他们面前,她也总是习惯戴着盔甲,随时准备防御。

柳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颤抖漏了底,她镇定地关上水龙头,慢条斯理地给顾子午擦干净手,仰头望着个头早已经超过她的大儿子,很有信心地道:“不要怕,儿子,没多大的事儿,我都能给你压下去。”

顾子午伸手轻轻按住柳笙的肩头,半晌,顺着胳膊滑下去,有些突兀地完成了一个亲密的拥抱。他嘴角轻轻往上勾了勾,眼底微红,轻声道,“妈”。

八月二十八日,江敏锁上家门,拖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大都。

刚刚下过雨的河堤上,顾子午长久静立在一只垃圾桶前,跟一只脏兮兮的毛绒兔子玩偶对峙。顾子午见过这只毛绒兔子。有一回他跟江敏视频讨论一套数学题,他在镜头的角落里看到了它。他继续默不作声地跟它对峙,但它到底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偶,风一吹,就偏开了脑袋自动落败。顾子午有些嫌弃地单手拎起它,沿着河堤走了。

江敏在火车的哐当哐当声里睡了长长的一觉。大约是因为带着耿晓姝的灵牌,她梦到了耿晓姝。耿晓姝似乎是在教她画画儿。耿晓姝画出来的孔雀仿佛点上眼睛就能飞出纸面,她画出来的却是黑乎乎的一团。耿晓姝稳稳握着画笔絮絮跟她聊了许多,全是些家长里短的,江敏睡醒差不多就都忘了,只记得一句她在世时的口头禅:敏敏,不要着急,慢慢来。

九月四日,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江敏坐在人群里浑浑噩噩地听美国之声,同宿舍的姑娘突然碰了碰她的肩膀,跟她说前方有极品神颜,江敏摘掉耳机看过去,当场石化。正在致辞的电子工程系的新生代表,是顾子午。

“你没有跟章章去美国?”江敏懵了。

“我又不跟他谈恋爱,为什么跟他走?”顾子午插兜平声道。

“你们是骗我的?!”江敏倏地瞪大眼睛。

“......”

顾子午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捧住江敏的脖子,低头用力碾到她唇上。一点都不温柔,就像是篮球场上赛点突然进了个三分球,跟队友情绪激越的额头抵额头式的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