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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山村(52)+番外

“其实我国早在汉代就有了类似故事。吕后将戚夫人剁去四肢,割掉鼻子,挖出眼珠,用铜灌进耳朵使其失聪,再割掉舌头,用哑药破坏声带,最后扔进厕所裏,起名为人彘。不同的是,蠋女被用作观赏展品,人彘却成了一种刑法,之间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关成章将“异曲同工之妙”换成“异曲同工之处”,也著实觉得这种行为残忍之极,令人发指。

严志新突然明白了什麼,脸一下子板起来:“成哥,你直说吧,发现了啥。”

关成章望著天花板好一会儿,终於悠悠吐了口长气:“传说终究只是流言,历史也早就成了中华五千年岁月长河中的一枚石子。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这种无法被见证的残忍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离得这麼近,伸手就能触到。”

干凉湾边,涛声依旧。这个盛夏的夜晚,贾清的心沈入刺骨冰川,没了一丝热气。

关成章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明明是人鱼,却没有鳃。刚才祭祀的时候,那些人鱼虽游在水中,却像人一样将脑袋冒出水面吐气呼吸,实在是蹊跷。”他又将头转向严志新:“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在街上闲逛,看见好些人在纺织一种闪闪发亮的硬织物,那只怕就是用来当鱼鳞的东西吧。”

“我当时就估计,他们四处抓了这些符合村人审美的男人,割了舌头,剁了双脚,将两腿缝起来,敲碎腿骨,再插上鱼鳞和鱼尾,当成人鱼一般豢养。”关成章终於忍不住了,他今夜的烟瘾格外强烈,对贾清示意了一下,就又掏出一根烟,袅袅的青雾浮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

“刚才跟那人鱼交谈,证实了我的猜想。他根本就不是鱼村人,也不是什麼人鱼,是杭州市民。有一天傍晚,他在街上走,遇到个穿著奇特的漂亮小男孩儿拦住他问路。那男孩儿身上散发出怪异的香甜味,闻著有点儿醉又有点儿懒,他不自觉地跟著男孩儿,一路辗转,就到了鱼村。却怎麼也没想到,这成了终生的噩梦……”

关成章想起刚才在海边,那条已经变成人鱼三年的男人从屋角翻出一封藏好的信,上面写著详细的姓名住址,对他“说”:他有个深爱的妻子,两人曾发誓一生一世在一起。后来他走了,妻子一定守在家中等他,等了整整三年,如果关成章他们逃出这鬼地方,希望能把这封信交到妻子手上,告诉她,不要再等了,找个爱她的男人,好好生活。他对不起她,如果有来生,还愿跟她在一起……关成章狠抽一口烟,闭上眼:“我不知道鱼村人为什麼要这麼干。这已经超出观赏和刑罚的范围,成了一种无法理解的宗教发泄,一种扎根於信仰的、自欺欺人的蒙蔽和苦大仇深的报复。”

贾清把头埋在膝盖裏,说不出话。过了好久,他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抬头用期盼的神情看著严志新:“志新,这不是真的,对吧,你告诉我……”

严志新不知道该怎麼回答,只能把他搂在怀裏,无声安慰他。

今夜发生的一切,有如晴天霹雳。贾清怎麼也没想到,这些填满了他童年纯真梦境的美丽人鱼,竟然是用如此残忍丑恶的手段扭曲塑造而成。他们不是鱼,是跟自己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是残缺的、被毁坏的畸形体。

人鱼美丽光鲜的外表下,是血泪和苦痛堆砌而成的梦魇。他们璀璨的鱼尾下,是一双双被人砍掉脚骨的、血肉模糊的腿。他们的鱼鳞和尾鳍多漂亮啊,可是失去双脚时,那该有多痛啊……贾清想起那篇安徒生童话,小美人鱼用舌头换了双脚,只为见一面心爱的男人,后来她回到海裏,化作灿烂的泡沫。

鱼村的人鱼,却连回归海洋的权利也没有了。他们日日夜夜拖在身后的那条东西,它不是脚,也不是尾。这些人鱼,他们什麼都不是,不是人,也不是鱼,他们要顶著这非人非鱼的畸形身份,过完余下的一生。

贾清觉得自己童年的梦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连拾都拾不起来。

关成章猛吸一口,把烟屁股扔到地上踩灭,站起身说:“不能再等了。留得越久,危险越大。志新,我突然明白了那些小孩儿为什麼要喊咱们大哥哥。在他们眼裏,强壮高大的男人都是大哥哥吧。他们畸形的审美,已经把咱们定为接下来的目标。指不定什麼时候,你我就都被变成鱼,一辈子也回不去。并且……”他笑了笑,“再不回去,小安也会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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