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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0)

她一头扎进了那股漩涡里,咬着牙道:“既杀了人,就该偿命,为什么只是撵出府去,实在说不通。”

陶嬷嬷道:“料想还是为了顾全名声。谢家世代簪缨,倘或报了官,闹得一天星斗,老爷脸上无光。所以对外只说夏姨娘是误吃了药,吃死的,可哪里堵得住悠悠众口,终究风言风语不断。老爷原要绞死靳姨娘的,是夫人求了情,这才捡回一条命。”

清圆长叹了口气,听到这里,方听出最聪明的是扈夫人。谢纾对她母亲总归还有情,或因一时气愤杀了她,等冷静下来,少不得要后悔。人一后悔便生怨气,当时在场却没有劝阻他的人必定招记恨,扈夫人清楚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宁愿做一回好人,捞一个贤名儿。横竖人被撵出去了,再想回来是不能够了,老太太不会答应。

所以与人为妾,竟是那样攸关生死的事。难怪人人都愿意做正头夫人,既然做妾也不能盛宠不衰,还不如占个好位置,弹压后来人。

清圆松开了双手,帘外习习的风从篾竹的间隙里吹进来,脑子也逐渐清明了些。她定定神问:“那个指认我娘的丫头,如今在哪里?”

陶嬷嬷说:“姨娘被撵出去后,淡月轩的院门便封死了,院里伺候的人重领了差事发往各处,究竟去了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旁听了半晌的抱弦见姑娘脸上不屈,低声劝解道:“还是看开些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倘或那丫头真受人指使诬陷姨娘,事发后只怕不是死了,就是被远远发卖了,哪里还能留在升州地界上。”

清圆心里难受,站起身在屋里茫然来回走动,喃喃说:“我就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害我母亲受了这些年的冤屈。”

两条人命,先后都葬送在了那人手上,到如今她还要背负别人强加在她母亲身上的罪名,亏心地活着,细想起来确实不甘。

陶嬷嬷忖了忖道:“姑娘稍安勿躁,且容我想想法子。我在这府里三十多年,总还认得几个人儿,各处打听打听,兴许会有消息。”说罢顿下来,觑了觑她的脸色道,“只是我也要劝劝姑娘,人生在世,大风大浪多了,这样陈年的旧事,虽说伤人至深,姑娘却更该保重自己。就算查出是谁,又能如何呢,夫人和两位姨娘跟前的公子小姐们都大了,老爷看在儿女们的份上,也不会再追究的。”

清圆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嬷嬷不必忧心。”

她只想查出那人是谁,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就由她来决定了。

陶嬷嬷纳了个福,慢慢退了出去,抱弦见她停在支摘窗前愣神,便唤了声姑娘道:“早上起得早,这会子没什么要紧事了,再眯瞪半个时辰吧。”

她没应,仍是呆呆站在那里。外面的天宇因有风吹散了晨雾,变得澄澈起来,她定神看了会儿,终于收回视线,转身道:“老太太煎药的时候到了。”

她走出淡月轩,往荟芳园外的穿堂里去,抱弦跟在她身后,不明白老太太既不领情,她为什么还要费那心思。

专事看火的小丫头子见她又来了,提着蒲扇屈腿纳福。才要让四姑娘歇着,却听她说:“我来煎药,煎完了你给月鉴送过去,让她端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了。”

小丫头迟迟道了声是,心里只顾纳罕,府里那么多位爷和姑娘,平常别说行孝了,连样子都懒得做。哪里像四姑娘似的,不图功劳,悄没声儿地蹲在这里看火添药。

不过这无聊的活计,却因美人的加入,苦味里也添了点馨香。小丫头子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施为,转动腕子摇扇的模样,欠身拨动炭火的模样,都美得那样生动自然。孩子的心里没有太多拐弯,暗暗嗟叹着,将来四姑娘配的,必定要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这世上须眉,清的少浊的多,那人得有颗水晶心肝,才不至于被靳姨娘的恶名吓退了啊。

“啪”地一声,炉子里的炭轻轻爆裂,溅起几簇蓝色的火星子。清圆拿布衬着,揭开盖子看了看,药汤翻滚间看得见底下沉淀的药沫了,便将吊子移开,搁在一边的青砖上。

正往盅里斟药,月荃过来了,笑道:“四姑娘何必亲自动手,白放着这些小丫头子,倒养出她们一身懒骨头来。”

小丫头委屈地嘟囔:“我也让四姑娘别忙来着……”

月荃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立刻住了嘴,退到一旁去了。

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还是很有威严的。清圆将药注满,盖上了盖碗,笑道:“横竖我闲着,找些活计做,人才不会惫懒。药熬好了,请姐姐送到祖母跟前吧。”

月荃迟疑了下,“姑娘怎么不亲自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