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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04)

“姑娘……”抱弦见她怔忡站着,轻轻唤了一声,“把贡品摆上吧。”

清圆方回过神来,接了食盒牵起袖子,将那空着的盘子一只只装满。

庙祝等她施派好,便要拈香点蜡,她却说等等,转头道:“还要劳烦掌院,在神位上添几个字。我姨娘是扬州人氏,生于升平九年二月初七,卒于乾元六年六月二十一。”

掌院略怔了下,对于这位四姑娘的敢于直言,很觉得惊讶。

一般人家的庶女,大抵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莫说这样孤苦伶仃的,就是有亲娘可依仗,在场面上也多有忌惮,不敢随意言声。碧痕寺是谢家早前捐建的家庙,对于谢家来龙去脉多少有所了解,法事的前一天府里人来知会,不过是给一位出妾超度,因此庙众意兴阑珊,连写神位都随意敷衍。结果这小姐竟不好糊弄,直接报了生卒年月,这下子连搪塞都搪塞不过去了。

掌院只得道是,笑着说:“昨日贵府打发人来通传时我就细问了,可惜问不出子丑寅卯来,便暂且这样写下。今儿四姑娘亲到,既知道准日子就好办了,添上几笔不费事的。”一头叫人预备笔墨,一头摘下了泥金纸,挪到一旁的书案上添写。

清圆看着她一笔一笔将神位填写完整,这样看来才略像点样,便笑道:“我是头一回自己过问法事,好些地方还不明白,请掌院多提醒我。这里庙众都是方外人,我料对待往生者都该一视同仁才是,这回要办上整七日,一切就全仰仗掌院了。”

掌院见姑娘兢业,不敢怠慢,嘴里连声应好,点了香火请了主位,就安排一众比丘尼进来念经。

清圆自是不能走开的,头一天的礼节最重,要不时点香磕头,儿女的虔诚,就是受者的功德,所以一天下来乏累得很。

“明日就好了。”掌院说,“接下来姑娘只需早晚一炷香,旁的时候无甚要紧,第七日放焰口时才需姑娘到场。我叫人收拾一间禅房给姑娘歇息吧,寺里清幽,松柏也多,姑娘瞧瞧我们这佛门清净地,可还住得。”

清圆听了只是一笑,“我是红尘中人,还是要往红尘中去的。寺里环境的确清幽,偶尔来坐坐倒是不错。”

掌院听了她的话,讪讪笑了笑,恰巧边上一个比丘尼来寻她问事,她便顺势走开了。

“这掌院大约是受了太太的命,话里话外想留姑娘住下。”抱弦道,“早前横塘也有谢家家庙,虽没有这里大,但比这里还热闹些。这地方,我看也太幽静了,才刚我上后院看了眼,有一扇角门直通后山,简直像个露底的口袋,并不十分妥当。”

清圆嗯了声,“这是谢家早前供的寺庙,这些年没有经营,又没有外头香客,萧条是必然的。横竖不去管他,我问过了,每日申时法事就能做完,咱们到家天还没黑,不必担心。”

这里说着,忽然叮地一声,传出引磬细而悠远的长鸣,那游丝般的一线,慢悠悠荡出去好远。

头一天无波无澜,一切如常,清圆回到谢府便去老太太那里回话,老太太问怎么样,“那些庙众可还尽心啊?”

清圆说很好,“只在中晌的时候歇了一个时辰,我瞧着念得很仔细。”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家庙许多年不曾用过了,只怕里头人惫懒。原想着过阵子重新修缮一回,掌事的要是蒙混就把人换了,既然尽心,便可不必大动干戈了。”

清圆道是,犹豫了下又问:“二姐姐今儿好些了么?”

老太太垂着眼,语气轻描淡写,只道:“听说睡的时候不那么长了,等再过两日,想也差不多大安了,你不必挂怀。”

清圆慢慢点头,轻声道:“只怕太太怨我,姊妹间原好好的,闹了这一出……”

这一出何尝不是她希望的呢,老太太心里明明白白,暗自惊讶于这么点大孩子,竟有那样心机之余,倒也没有触发她多大的怒火来。

身份地位这种东西是娘胎里带来的,聪明与否,却决定你将来是否走得长远。其实认真说,一根藤上传下来的子孙,哪个应该亲厚,哪个应该疏远呢。将来出了门子,都惦记着娘家,那就是好的,因此对清圆她也没有过多苛责,清如自己糊涂,怪不得别人。

老太太目下关心的是别样,“你二姐姐的事一出,我也没顾得上问你,那天的宴上,瞧着都使和殿帅都还如常吧?”

清圆颔首说是,“一切都如常。”当然这如常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如常,对于她来说,指挥使每次都能让她浑身发毛,想是毛着毛着,大概也就习惯了。

老太太复又问:“你同那位都使夫人,处得可还好?我听说董氏性情很不错,只是娘家出身不高,背后叫多少人说嘴,说她配不得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