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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39)

他扬眉笑了笑,“要是收拾不了他,我殿前司岂不是成了吃干饭的衙门!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他松口,只可惜……”他幽幽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清圆迟疑了下,“殿帅有话不妨直说,可惜什么?”

“可惜我的一百种法子里,没有能让四姑娘喜欢上沈润的办法。”他撑着下巴,语气哀怨,“四姑娘今日可喜欢沈润?”

清圆想了想,摇摇头,“殿帅怎么总说这种虎狼之辞,我是正经女孩儿,你再打趣我,我就走了。”

沈润被她说怔了,“虎狼之辞?”这个词儿用得太好了,自己如今于她,恐怕真有虎狼嫌疑了。

她当真起身要走,他忙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袖,两人原本对坐着,这样的姿势颇有些哀恳的味道。但指挥使从来不在乎在喜欢的人面前委曲求全,所以抓住袖子的手不能放,语气却服了软,“好了好了,我同四姑娘正经说话还不成吗。”

清圆心里却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就不正经,你义正言辞的指正最多能维持一盏茶的工夫,再往后便又死灰复燃了。

然而还想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他拽住她衣袖的分量很轻,轻得如羽毛拂过心上。清圆重又坐了下来,“那个梁翼若是将扈夫人招供出来,殿帅打算怎么处置?”

沈润收回手,指尖捏着精瓷的杯子转了转,看那潮汐般的曲线爬满杯壁。这果子酒虽淡,香味却醇厚得很,她不喝,他也不去劝,只抬眼看向她,“我想问问四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灯下的女孩儿颜色惊人,那淡淡的一层金色染上她的眉眼,连眼角眉梢的踟蹰都别具风情。

她将一条手臂放在桌上,细细的腕子有五色的碧玺手串点缀,不似那些戴金戴银的华美,有点玲珑,又兼具少女的可爱心思。她应当很犹豫,五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后才道:“要是论我的心,她早前害了我娘,又来害我,我恨不得立时叫她血债血偿。可这回的事,到底虽有计划,未能实施,我还活着,就算事情闹起来,谢家也不会白放着不管。当家主母陷入这样的官司,于谢家的名声是极大的损害,老太太就算想尽办法也会捞人,我若是不依不饶,回头又弄出个陷害嫡母的传闻来,就得不偿失了。至于那个小厮,本是家生子儿奴才,主子错手杀了他,至多杖一百,罚些银钱罢了,丧家不追究,事儿也就过了。”她说着,叹了口气,“全是因为我死里逃生,戏没能唱起来,没法子整治死她。”

沈润听了一哂,“倘或你死了,两条命换她一条,上算么?还是活着的好,活着看她身败名裂,她哭你笑,在她面前笑,不是更痛快么?”

清圆听他这么说,倒果真笑起来,“殿帅说得很是,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就此便宜了她,又心有不甘。”

他放下酒盏,替她布了菜,“四姑娘别光顾着说话,尝尝我们小灶上的手艺。这是新来的江南厨子现做的,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清圆这才夹了一筷鹿脯丝,细咂摸一番,点头道:“是这个味儿,我们横塘的菜色偏甜些,也讲究浓油赤酱。殿帅府上卧虎藏龙,上哪里踅摸了这么个好厨子呀。”

沈润但笑不语,自然不会告诉她,这厨子是从上京最大的菜馆里挖过来的。他一向有深谋远虑,她出生在南方,对老家的菜色总有眷恋,将来成了亲,像芳纯一样怀了孩子,想吃南方菜了,有现成的厨子,可以免于周折。

只是这话不好告诉她,要是说出口,怕会挨她的打,便随口道:“沈澈房里的有了喜信儿,这是咱们沈家头一个孩子,沈澈不常在幽州,四姑娘和她交好,往后看顾着点儿吧!常来府里走动,底下的人可随意调遣,若是想吃什么好吃的了,吩咐周嬷嬷,让她替你们置办。”他完全就是一副家常的口吻,又问她,“你缺什么东西么?像胭脂水粉那些……上京有爿不错的胭脂铺子,宫里后妃都托人出去采买。过两日我让人给你送几盒过去,喜欢的可以留着自己用,不喜欢的送人就是了。”

清圆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这人怎么这么不见外。女孩儿的胭脂呀,手绢呀,这些都是很私密的东西,是属于姑娘深闺里的小趣致,一旦男人插了手,那味儿就不对了。

她低下头,叼了筷子,嗡哝着说:“我们家有专事置办这个的婆子……”

他探过手来,轻轻将那象牙箸从她唇上移开,“别叼着筷子说话,仔细磕了牙。我是怕那些婆子看人下菜碟,有好的先紧着什么大姑娘二姑娘,到你手里全是人家挑剩的。”

清圆愈发不自在了,在他跟前自己像个不知事的孩子,竟还怕她磕了牙。不过她用的是别人挑剩的,这点倒不假,她也不在意那些,本来胭脂水粉就用得少,倘或那些小事上较劲,那寻常过日子,多少气够她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