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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53)

正伦和正钧听了,只得作罢。回身朝后头屋子望一眼,暗里自然极痛快。自打扈夫人给梅姨娘上了眼药,他们就等着看他们正房的笑话,原以为还需按捺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这股鬼头风刮得那么快,即刻便立竿见影了。

里屋传出低低的哭声,听着像清如跟前的绿缀,呜呜咽咽说:“奴婢有罪,要是奴婢非跟着姑娘,姑娘就不会出事了。”

二奶奶明氏接了话茬,“这话我也正想说呢,太太要怪就该怪二妹妹身边的丫头,是她看护主子不力,才害得二妹妹遇上了这种事。如今她既知道错了,我看打三十板子就是了……”边说边扬声叫外头婆子,“来人,把这丫头叉下去……”

“二奶奶也太性急了点儿,老太太和太太都在跟前,哪里轮得着我们做媳妇的插嘴。”

结果大奶奶话才说完,就听白氏呀了声,“大嫂子这话不对,二嫂子也是为二妹妹好。这样不知事的丫头摆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将来跟着主子做陪房,不说助益主子,只怕带累主子也未可知。”

白氏寻常像个锯嘴葫芦,一旦出声,也是直击靶心的厉害人物。如今二姑娘都成了这模样,天下哪个男人要她,还谈什么陪房不陪房!这话分明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扈夫人机关算尽反落得这样下场,满屋子瞧瞧,竟是连一个帮腔的人也没有,她脑子里发晕,胸口发堵,气得坐在圈椅里,只剩倒气的份儿。

然而事还没完,又有隆隆的脚步声传来,门上守园的婆子被人拔草般撂到了一旁,一列殿前司的班直长驱直入,那架势,简直有如抄家一般。

抱厦里的正则三兄弟惶惶迎了出来,老太太先前还昏沉着,这会儿也站起来赶到了廊下。

“殿帅……”正则试图拦阻,“殿帅有何公务,前头说就是了,二门里全是内眷……”

沈润笑了笑,“没什么不妥的,某有要紧事,事关贵府二姑娘,要禀报你家老太君。”

正则拦不住,人已经到了上房。老太太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不知殿帅驾临,有何贵干啊?”

沈润随意拱了拱手,“老太君,贵府上出的事,已经有人呈报殿前司了,沈某不放心,特来瞧瞧四姑娘。”

这回不用找幌子,指名道姓地来见人,清圆藏在人后,他也把她翻找出来,拽到灯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姑娘的皮肤细嫩,脸颊上鲜明的掌印还没有消退,五根指印根根坟起,肿得老高。他看着,面上浮起阴冷的笑,“四姑娘,是谁打了你?”

自从回到谢家,清圆受了太多不公的待遇,因为她没有依仗,万事只好自己扛着,背后无人时,从来都很坚强。可是现在很奇怪,他不过问了一句,她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也后怕,如果不是事事防备,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其实才回来的时候,她也妄图讨老太太的好,也妄图能在这深宅中像个寻常姑娘那样活着,但是很难,没有人接受她,个个都拿她当妖魔鬼怪。反倒是这外人,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地干涉她的生活,干涉得久了,她在危难的时候会想到他,现在他果真来了,她的委屈就迸发出来,自己觉得很丢人,却做足了告状的小意儿。

她不说话,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回身瞥了屋里众人一眼,对老太太道:“沈某上回的嘱咐,不知老太君还记得否?今日四姑娘虽未出事,却离出事也只一步之遥。你们谢家的坎坷,未免太多了些儿,老太君从未想过是为什么吗?节使在关外打仗,家宅却如此不宁,究竟是谁之过?”那泠泠的目光移过来,最终落在了扈夫人身上,“沈某掌管殿前司,有责任保朝中官员及家眷平安,那两个假僧人已被殿前司拿住,带回衙门严加拷问了,只是可惜了二姑娘,原本等着后日的大选,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宫是入不成了。某会告知内侍省将其除名,免得闹到圣人跟前,再添一项欺君罔上的罪过。”

扈夫人脸色发白,听说那两个人被拿住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既想将他们千刀万剐,又盼着他们别说出实情。可是沈润的那双眼睛,刀锋一样划过来,她心里明白,里头来龙去脉,他大约已经全知道了。她不由有些怕,自己这回闯的祸太大了,瞧瞧屋里这些人,瞧瞧那两个被她压制了二十年的姨娘,她们都想让她倒台,都想取而代之。还有老太太,要是得知清如毁在了她手里,又会怎么惩治她?

不敢想得太深,腿肚子里发软,幸好彩练一把搀住了她。她只能勉强点头,“有劳殿帅了,一切还请殿帅周全。”

沈润听了这话,慢慢对她露出一个别具深意的笑,“夫人只管放心,若案子有了进展,我自会打发人来通禀夫人。不过有一桩,夫人往后切不能再随意动手了,夫人身上有诰命的衔儿,不说体面,好歹别辱没了朝廷的恩典。”一面说着,一面向老太太叉手,“不瞒老太君,沈某如今在等四姑娘的答复,不管她最后许给谁,沈某都会看顾她。这事我原不打算说,如今看来……贵府上似乎难容她,今儿你给她一个白眼,明儿你给她一个嘴巴,没娘的孩子,要活着太艰难了,老太君再不爱惜她,她将来纵是有回报娘家的心,也没人担得起她这份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