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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69)

莲姨娘在旁听着,有心道:“四姑娘的喜日子还没定,料着没有咱们大姑娘早。大姑娘可是老太太的长孙女,到时候全赖老太太做主了。”

所谓的做主,无非就是姑娘的嫁妆。像这些子孙多的人家,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不是一样长短,原本老太太必定以二姑娘为主,眼下二姑娘不中用了,三姑娘又进了宫,她们的妆奁也该酌情添给剩下两位姑娘才好。

老太太心里有成算,姨娘敲竹杠似的叫她不喜欢,但因有客在场,囫囵应付了,又同李观灵闲谈,打听公府开春后关于大婚的预备去了。

清圆有些恹恹的,不知是不是天气太闷热的缘故,只觉浑身上下都难受,勉强作陪一会儿,从上房退了出来。

李从心自然跟她出来,亦步亦趋问:“四妹妹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她嗯了声,“像是要发痧了。”边说边在眉心揪了两下。

树荫底下很凉爽,扶疏的枝叶间打下错落的光,他就着光柱看,那秀致的眉心很快便浮起一道菱形的红痕,胭脂色的,轻俏可爱,像时世妆里精巧的花钿。

“头疼么?”他仔细审视她的脸,“这痧发得有些重,随便揪一下就出来了。”

她拿手一抚眉心,道旁正有养着铜钱草的小石缸,便弯腰照了照。水里倒映出她的脸,她哎呀一声,赧然掩住了那块红痕,笑道:“像个二郎神。”

他喜欢她这种小姑娘的韵致,从骨头缝里透出灵动和鲜焕。她寻常是极自矜的,偶尔一调皮,顿时叫他心念大动。他伸过手来,“我替你按按吧。”

清圆笑着摇头,“还是回去叫春台替我刮痧吧,她是我们院子里手艺最好的,刮完了即刻就见效,回头好出来陪老太太用饭。只是要冷落了你,我没法子陪你,你在园子里逛逛,或是上前头找大哥哥他们去吧。”

他是个温存体贴的人,只说:“我送你回去,过会儿再去找他们。”

清圆便不推诿了,由他相送。今日小侯爷穿着月白的衣裳,一如她初次在春日宴上见到他时那样洁净温暖。她的余光里满载着这个人,其实好几回想同他聊一聊,又觉得无从说起,到底犹豫着,嗫嚅着,缓缓到了门上。她进了卧房,他又在外间徘徊了一阵子,才出院子往前头去。

春台沾了清水的铜钱落在那光洁的脊背上,刮上一道,皮下便有星星点点的痕迹浮现。再要刮第二道,清圆却合衣坐了起来,春台纳罕,“姑娘怎么了?”

清圆笑道:“我想起一件事,没同老太太说,还得往荟芳园去一趟。”说罢理好了衣裙,重又出门。

抱弦忙取了伞来替她遮阳,只是她一路上走得踟蹰,看样子并不急于见老太太。

四姑娘向来有成算,这种一时忘了,再跑一趟的事很少会发生,抱弦心里隐约知道了些什么,细声道:“姑娘是要找三公子吧?”

清圆没有说话,今天是家里设宴,原是一家子齐聚的好机会。上回护国寺拜佛到今儿,已经过去整半个月了,再沉重的伤痛,半个月总会有所缓解。一旦缓解,一些不安分的情绪就会滋生,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善于自控,总有一些人为了执念,一次又一次飞蛾扑火

她心里总有奇怪的预感,说出来怕抱弦笑话,便一个人闷在心里头。循着石板路往花园深处去,走走停停全当游园了。幸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她轻吁了口气,自嘲道:“我今儿果真中了暑气,脑子也糊涂了。”正欲回身折返,才走了十来步,袖子忽然被抱弦拽住了

她嗯了声,顺着抱弦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颗乌桕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楚楚可怜的清如,一个是深表同情的李从心。

抱弦微讶,“姑娘……”

清圆抬手示意她别出声,带她从旁边绕过去。乌桕树后有一片蔷薇架子,盛夏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像堵绿色的墙,恰能遮挡住身影。

心头隆隆地跳,她几乎猜得到清如会说些什么,她只想知道李从心怎么应对。风吹着蔷薇叶子沙沙地响,他们的嗓音也清晰地飘过来,起先是清如的抽泣,期期艾艾道:“我原本想着今生都不见你了,可你做什么要娶四丫头呢。既成了一家子,哪里逃得开……淳之哥哥,我对你的心,你不是不知道,我都是为了你……”

李从心道:“二妹妹,你别这样,我呈禀了家里父母,也向四妹妹下了定,这事是再难更改的了。你对我的心,我无以为报,日后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肝脑涂地替你办成,可好?”

然而清如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的语调里带着绵绵的恨,哽咽着说:“在你眼里,四丫头神仙似的,可你竟不知道她长了怎样一副蛇蝎心肠!我有今天,全是拜她所赐,是她串通沈润害我,一切都是他们设下的圈套。你们是场面上的人物,哪里知道内宅的厉害,她嫉恨我,知道我不敢声张,叫我吃了这样的哑巴亏……淳之哥哥,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