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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81)

他不以为意,“这是我的府邸,谁敢说半句闲话?你以后不必小心翼翼瞧谢家人的脸色了,在这府里……在正头夫人还没进门前,你就是指挥使府里的霸王。”

可是正头夫人进了门呢?这偷来的随心所欲,能受用到几时?

清圆摇头,“明日就让我走吧,我不能留在你这里。”

沈润蹙眉,“你打算去哪里?”

“回谢家。”她道,“我得想法子把我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远走高飞,回升州,回横塘。”

他脸色一凉,“姑娘不要我了吗?只想远走高飞,从未想过我?”

清圆尴尬地看看他,“你高官厚禄,吃得好睡得好,不缺我一个记挂你的人。你瞧我现在一脑门子官司,留下也是个麻烦,倘或谢家的困局解不了,还要被他们说嘴,何必呢。”

他怏怏地,枕着手臂说:“我明日就往上京一趟,请旨调动驻扎剑南道的禁军。”

一个位列三衙之首的高官,说起这话来还有不顾一切的果勇,其实男人不管长到多大岁数,都有孩子气的一面吧。

清圆不懂朝中的那些事,只道:“殿帅还是量力而行吧,谢家的困局就算这回解了,往后只怕还有,你一个人,能拉扯他们到几时?”

沈润听了笑起来,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姑娘这样为我着想,真是沈润的福气。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也没个帮人帮得自己栽跟头的道理。嗳,你躺下说话……”他拍拍床板,“坐着干什么,躺下嘛。”

清圆觉得他不怀好意,“你别以为我进了你府上,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你要是敢欺负我,我还能以死明志。”

他讶然,“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正合了谢家的意,让谢家有借口就此讹上我?”

所以现在是活又活不起,死又死不得,她不由有些灰心,撑着床榻道:“你非让我躺下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不轨的想法?”

看来她作为女孩子的警觉还是有的,只是对目前形势认识不足,他好心地提点她,“姑娘住着我的院子,睡着我的床,现在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周围没有一个人……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非得等你躺下么?你是低估了沈某的手段,还是高估了自己反抗的本事?”

清圆没法子,还好床榻够宽绰,她往内侧让了让,勉强躺了下来。

他摸了摸下巴,“我瞧瞧,地方够大,好像能容我躺下……”

他才说完,她立刻挨了过来,讪讪道:“我离你近些,说话听得更明白,啊?”

他抿唇而笑,想是很满意。就这样,一个在床上躺着,一个坐在脚踏上,探着身子枕着胳膊,脸和脸可以离得很近。清圆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话本子,青梅竹马的小儿女,一个出不得门,一个进不来,便一个攀在窗口墙头,一个在底下仰脖张望。那种纯真柔软像水一样从心头流淌过去,没想到沈指挥使活到这把年纪,还愿意屈就自己,做出这样一往情深的姿态。

视线相接,面面相觑,彼此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审视过对方,感觉有些奇怪。清圆仔细瞧他,他有一双英挺的眉,有一双长而深邃的眼睛,那眼睛只要微微乜着,就显出一种莫名妖冶的味道,仿佛摄魂不用刀,只需一道眼波就够了。

他呢,绵绵睇着她,她才十五岁,娇俏的年纪,娇俏的人,正是女孩子最绚烂的年华。夜里披散着头发,不施脂粉,栀子花般干净剔透,世间没有尘埃能污染她。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如果没有回过谢家,不懂得世态炎凉,她会活的更好些,眼里也不会有这种沉沉的光。

沈润探过手去,替她掩了掩微袒的衣领,“你才刚说要回谢家……不要回去,就算妆奁再多,以后自有拿回来的时候,现在回去,会受他们羞辱。”

清圆因他这个动作红了脸,她有时候很糊涂,夜里也不像白天那么审慎,便一头压着衣领,一头说:“我就是不甘心啊,我不得谢家一分一毫,却把陈家祖母给的东西落下了。”

女孩子就是心眼儿小,沈润道:“府里什么都有,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除了回横塘的马车,其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你的。”

她沉默下来,忽然发现现在的他和李从心没有什么区别,左手勾着,右手又不放,姐姐妹妹,卿卿我我,含糊着就是一辈子。

“我今天琢磨了一整天,有句话一直想问你,我去丹阳侯府别业遇上的事,是不是你事先安排的?”

沈润倒也爽快,直言说是。

清圆有些气恼,“你这么做,可是太卑鄙了?处心积虑算计来的东西,有意思么?”

他皱着眉道:“算计来的不是东西,是你,怎么没有意思?再说我只把人送到他面前,床上的事我左右不了,大丈夫行走天下,哪里没有莺莺燕燕?丹阳公子风流的名声早就朝野遍闻了,没有我安排的张三,也自有他中意的李四。我只是早些助你看清这个人,免得你将来后悔。你要想明白,以谢家的家风,是绝不会为你得罪丹阳侯府的,你可是想就此被他藏在深闺里,今天送个姨娘让你安排,明天领个私生子记在你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