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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246)

清圆笑道:“这样很好,我如今有了着落,也盼着姐姐能好。二月说话儿就到,一切都预备停当了吧?”

清和道:“不过是我们母女自己张罗,老太太那头再添些,面上过得去就成了。”一头说着,一头引清圆进了老爷的清溪斋。

眼下正值隆冬,万物萧条,院子里的石榴树落光了叶子,枝头却还悬着几只干瘪的果子。书房檐下挂着一架空鸟笼,早前养的鸟儿大约是死了,空空的笼子还在那里,看上去让人有些心酸。

清和先进屋子,到床前叫了声父亲,“您瞧瞧,谁来看您了?”

清圆是头一回看见躺在床上的老爷,谢纾纵横沙场多年,凛凛武将到了这个时候,颇有英雄末路的悲凉。听见清和叫他,方才睁开眼望过去,看到清圆便五味杂陈起来,叹息着叫了声四丫头。

清和退到槛外,容他们说话,清圆在床前的杌子上坐了下来,对待病势沉疴的人,语调便放得和软了些,“您可好些了?”

谢纾颔首,“比昨儿略好些……”然后父女竟相对无话,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勒住了嗓子,一切不知从何说起。

干干对坐了半晌,清圆站起身道:“我既来见过了节使,也算尽了心意了,节使保重身子吧,待开了春,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谢纾听她这样称呼自己,眼里涌起失望来,转念想想,一道圣旨彻底割断了她和谢家的关联,她拿官称来称呼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但终归血脉相连,生生砍断了怎么能不叫人遗憾呢。他仰在枕上没有说话,抬手摘了脖子上悬挂的东西,向她递了过去。

第94章

清圆不知道那是什么,犹豫着去接了,捧在手里看,才发现是一块龙衔珠的玉佩。

这玉是他贴身的物件,还带着他的体温,想是很有些年头了,养得细腻温润,只是栓挂的五色丝已经发白,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她抬眼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是问他:“您给我这个做什么?”

谢纾道:“这是当年你娘给我的,也算她的遗物。如今我交给你保管,不拘怎么,是个念想。”

清圆捧着这玉佩,忽然辛酸难言。

是啊,靳家的家产都被谢家收入囊中了,只剩下这块玉佩,尚且能称作她母亲的遗物。一个年轻的姑娘,父母双亡后遇见个口口声声要对她好的男人,飞蛾扑火般带着身家投奔,结果落得两手空空扫地出门的下场,何其可悲!这些年来,这个辜负了她的男人一直戴着这块玉佩,又能说明什么?说明他对这个屈死的妾侍心怀愧疚?直到今日还对她念念不忘?

清圆把玉佩紧紧攥在掌心,轻吁了口气道:“我还记得在横塘时,我曾问过您,是否怀疑过我娘是遭人陷害的,那时您并未答复我。现在呢?若我再问您,您仍觉得是我娘毒杀了夏姨娘么?”

谢纾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喃喃说:“那时候的事,其实我不愿意再回忆了,府里好好的出了人命官司,放在哪户门庭都不是好事。夏姨娘当时的死状可怜,三丫头又在襁褓里,我怒火攻心下,没能明辨真假,是我的错。我很喜欢你母亲,她做出这种事来,我虽对她恨之入骨,却也不是半点情分也不念。古来名门望族处置家事,死活都不会闹到明面上,要以她的罪论,该当绞杀……”他顿下来,吃力地喘了口气才又道,“是我……不忍让你母亲死,才暗示太太把她撵出府,她到了外头,至少还有机会活命。”

清圆到如今才明白,原来先前是她误会了,误会扈夫人手下留情,只把她母亲赶出了府,结果说到底,还是老爷的意思。

她平静地听完了,平静地问:“那么后来呢?节使可是察觉了蛛丝马迹,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

谢纾的视线迟迟移过来,看了她一眼道:“维持体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祖辈把家业传到我手里,我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动摇了谢家根基。这件事后来只有不了了之,再细究下去又如何呢。这十几年我为什么不去认你……因为我知道,你在陈家,远比在谢家好。”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为了保全扈夫人。清圆咽下眼泪,咬牙道:“您所谓的体面是什么?抬举着一个心狠手黑的当家主母,维持谢家的圆满,就是体面么?”

谢纾闭了闭眼,“你们总说姑娘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焉知男人娶妻,不是关乎一辈子?嫡妻不下堂,这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规矩,若是哪家破了例,到底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我没有那个勇气。我知道你恨我,恨整个谢家,便是后来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