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瓯春(27)

也许因为气不顺,更急需冲喜,扈夫人愈发积极地想促成清如的婚事,催促老太太请知州夫人过府吃席。也不知老太太是出于何种考虑,大约是想让清圆彻底死心,把她们姊妹叫来,安排在隔壁花厅里剥杏仁。一墙之隔,还是镶了漏窗的墙,这头说话,那头全听见了。老太太委婉地向知州夫人道明了意思,不说是清如自己相中的,只说长辈们瞧着很合适,“人道一客不烦二主,咱们家孩子的亲事,两桩都依仗了夫人,那第三个孩子,越性儿也托付你吧。”

知州夫人因熟络了,话也不背人,笑道:“老太太信得过我,凭着咱们的交情,原没有什么可说的……”略迟疑了下问,“这回是为二姑娘说合?”

扈夫人道是,“夫人瞧,这两个孩子可登对啊?”

换作谁,都不会说你家孩子配不上人家,知州夫人笑着应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只是……说来巧得很,那日开国伯家过礼,小侯爷一道作陪,回去的路上有意无意同我打听贵府上的姑娘,却不是二姑娘,是四姑娘。”

这话一出,不光谢老太太和扈夫人窒住了,隔壁花厅里也炸了锅。

清如冷冷瞧着清圆,要是眼睛里头能射刀,早就把清圆千刀万剐了。

清圆直发懵,虽说先前个个都拿她和李从心联系在一起,但她自己并没往心里去,因此猛听知州夫人这么说,真有些回不过神来。清如恨她恨得牙有八丈长,她自己觉得冤枉,摆手道:“二姐姐,这事却不和我相干。”

清如哼笑,“四妹妹何必推脱,要是你娘在,可不要欢喜死了,姑娘悄没声儿地,连女婿都找好了。”

清圆莫可奈何,便不再辩驳了。清和笑了笑,扭过头,让新雨往泡杏仁的盆里加热水。

隔壁老太太沉吟了良久才道:“都是我的孙女,我绝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只是四丫头这会子议亲不是时候,一则她年纪还小,二则……因她姨娘的缘故,怕她到了人家受人欺辱。不瞒你说,我也替她谋划过,将来找个门户过得去的,不要大富大贵,只要敬她爱她的便够了。她自小苦,倘或婚事上再受委屈,岂不窝囊一辈子?家家嫁姑娘,都盼找个达官显贵的女婿,我们四丫头,我竟不是这么想。依我的意思,只要女婿有志才高,就算是寒门人家,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说得知州夫人无可应对,隔壁花厅里的清圆脸上原还挂着笑,到这里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原来她只配嫁入寒门,找个穷酸秀才过日子。谢老太太满口大道理,却没有想过万一贫寒人家也作怪,那究竟是在高门里头当个受委屈的主子奶奶强,还是在穷人家做老妈子强?

她把手里剥好的杏仁放进碗里,站起身道:“我身上不大好,三位姐姐安坐,我先回去了。”说罢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出了荟芳园。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被风呛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鼻腔里盈满了酸楚。她须得走快些,再不快些,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姑娘……”抱弦见她走得匆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老太太做事当真绝得很,洋洋洒洒一通长篇大论,分明在往四姑娘心上扎刀。四姑娘平时虽有主张,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要有多刀枪不入,才能忍受亲祖母这样的刻意贬低?

春台迎出来,叫了声“姑娘”,她没应,提裙上了台阶。春台纳闷不已,再要出声,抱弦冲她摇了摇头。

“我进去睡会子,没有大事,不必叫我。”她极力控制,把嗓音压得低低的。

抱弦道是,“姑娘只管好生歇着吧。”一面替她阖上了隔扇门。

春台不明所以,只管冲抱弦使眼色,抱弦叹了口气,把她拉到院中的海棠树下,一五一十地把先前的经过告诉她,春台怔了良久,叹道:“以前咱们还不平,为什么不叫咱们托生在大户人家,要来做这等伺候人的活儿。如今看来,咱们也有咱们的好处,少了那些恶心人的愁闷,可以多活好些年。”

彼此都惘惘的,呆了会子,把针线挪到花架子底下做。不时抬眼瞧瞧门上,卧房里一直静悄悄的,日影移过来,从正房的支摘窗,移到了东边廊子上。姑娘这一觉睡得深远,等醒过来时,大约会想明白好些事吧!

将入夜的时候,院门上有小丫头子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春台姐姐。因动静太大,惹得春台一阵咒骂:“作死的东西,有鬼在后头撵你么,混喊什么!”

小丫头挨了骂,有点畏缩,绞着手指头说:“老爷的官船已到南浦,再有十里路就到家了。老太太叫知会姑娘们上前头厅房里候着,我来给四姑娘报信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