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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274)

然而扈重宽还在犹豫,不知道这样铤而走险,究竟值不值得。他六神无主,在地心茫然踱步,看看这眼神哀恳的姐姐,再想想自己未卜的仕途,人命其实在武将眼里,并不像一般人看得那么重。尤其经历过大小战役的,当年横刀立马的岁月经历过了,想办法要两条人命,似乎也不难。

他在卢龙军日久,要说各衙各部,甚至比沈润更熟。那些狱卒里头,多的是壮志未酬的生兵,毕竟参军并不是为了做这种下等差事,一旦有调动的机会,谁不愿意争取?

他找到了初一换岗的麻三,请他吃了一顿酒,说明了自己的目的。他也想过,若是麻三推辞,那这事就作罢,谁知守狱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兵痞,麻三先是委婉表示沈润送进来的人,要杀得冒大风险,随即又话锋一转,笑道:“小的也不求谋得一官半职,人死了,我倒调出牢房,白叫人怀疑。这样吧,团练赏几个酒钱,容我还了赌帐好好过个年,这事包在我身上。”

扈重宽的气松了一半,回去和姐姐商议,扈夫人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他,那动作神情,没有半分犹豫。

也罢,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把银子送到麻三手上,又同他重复了一遍,“这事不论成败,都要守口如瓶。别忘了你还有妻儿老娘,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想想。”

麻三两指夹过银票,灯下狞笑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团练只管放心。”

后来等来了消息,姚家母女一死一伤,这可不是好预兆,万一姚夫人醒了指证凶手,那大事就不妙了。

扈重宽慌忙派得力的小厮去找麻三,可惜到处寻人不见,扈夫人怔怔坐在那里,脑子里转得走马灯似的,“会不会是沈润谎称姚夫人没死,诱麻三上钩……”

话才说完,一队班直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他们姐弟押解起来,寒声道:“扈团练新禧啊,殿帅有令,请团练上殿前司衙门喝杯茶。”

全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见丈夫被人押走了,二奶奶拍腿嚎哭:“这个娼妇,丧门星!败坏了谢家又来败坏娘家,苍天啊,二爷……二爷!”一直追出去,扑倒在门前的直道上。

——

殿堂上鸦雀无声,听沈润慢慢说完,圣人切齿:“妇人之恶,恶起来真是叫人胆寒。那姚夫人眼下是死是活?”

沈润道:“回圣人,母女皆已毙命,臣若是不放出这样的消息,无法令真凶现形。”

姚绍像被雨淋坏的泥胎,原本以为至少夫人还活着,原来却是沈润的障眼法罢了。他垂着袖子喃喃:“难怪……难怪不让我见夫人一面……”

沈润转过身去,向姚绍叉手作了一揖,“姚夫人母女虽确有害人之实,沈某也还是要向少尹赔罪。按律,她二人不过是杖五十,徒三年的罪责,如今竟丢了性命,沈某很觉愧对少尹。”

姚绍看着他,冷冷道:“两条人命,凭沈大人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了么?”

髹金龙椅上的圣人蹙了蹙眉,知道过于偏袒沈润,难免引得众臣私议。略沉吟了下道:“沈润有错,错在看押囚犯不力。卢龙军乃我朝精锐之师,拱卫京畿,这样的大营里竟发生人犯遭人暗杀的混账事,沈润难辞其咎。念在沈氏夫妇创建孤独园,抚恤城中老幼的份上,着令罚奉半年,解职一月,许以自新,以观后效。”

二品大员的俸禄每月五百石,罚了半年对沈润来说不痛不痒。至于解职一月,这不是惩处,简直是婚假。

沈润面上悲凉,心头暗喜,跪下叩拜,额头结实抵在手背上,“臣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了,众臣从太极殿里退出来,这年月人命当真不值钱。姚绍的落寞没有人抚慰,毕竟从六品官员,又是治家不严导致的,后宅妇人死了便死了。相比起姚家,大家宁愿去同情谢纾。扈氏虽被休了,但恶事做尽,谢节使究竟是什么眼神,居然和那样的豺狼同床共枕那些年。

沈润同韩玉一并出门,打量了韩玉一眼道:“今日多谢蓝田兄了,不过我后院发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玉笑了笑,“尊夫人初二登门拜访我夫人,把前因后果都告知我夫人了。”

沈润恍然大悟,“女人!女人一遇着事就想找人商量……”边说边无奈地摇头,“唉,女人!”

身边的人都笑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行人出了太极门渐渐分散,各自往官署去了。沈润顿住步子看向谢纾,只觉那背影倏忽老迈,扈氏即便和他再无瓜葛,毕竟是他长子的母亲,这回的事一出,谢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但无论如何,解职一个月,对沈润来说是件好事,官署有沈澈和底下亲信打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散朝过后直回了幽州,到家清圆正收拾细软包裹,见他回来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