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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37)

抱弦和春台微怔了下,细思量,确实是这个理儿。也正因如此,愈发觉得四姑娘不易,她才十四岁罢了,竟要费那些心,果真有娘的和没娘的大不一样。二姑娘是太太的眼珠子,霸道惯了,闭着眼一味往前冲,反正有太太替她周全;四姑娘呢,无依无靠,迈一步都得掂量再三。左右人瞧在眼里,既叹服她的城府胸襟,又为她感到可哀可叹。

不过她的推断,十次有九次倒都是准的,早晨请过了安,便被谢老太太留下了,老太太说:“老爷从剑南道回来好几日,家里事多,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款待亲友,后又是你三哥哥大婚,我们母子,你们父女,都未曾好好说上话。我想着,你到这会子同你父亲还生疏着,实在不是个办法。今儿我让老爷过荟芳园用饭,咱们一处说说话,这才是一家子的模样。”

清圆心里有了底,那封信果然是真的,也亏得老太太,这样周详打算。说怅惘不是没有,并非遗憾不能见李从心,是遗憾她在这家里始终像个外人一样被算计。不过如此安排倒也不差,她确实从未好好和这位亲生父亲打过交道,借着今天的机会,她要把心里长久的困惑掏出来,向他仔细讨教一二。

于是道是,“哥哥们下了学,也一道过来么?”

老太太说不,“我只请了你父亲,家里人多,有些话不便当着众人说,只咱们三个,方家常随意些。”

这么说来不请清如和清容她们,她被牵制在老太太园子里,她们却是行动自由的。

清圆抿唇笑了笑,心里明镜似的,也不便说什么,后来便不走了,伺候老太太吃完药,踱步到东边瞧月荃抽丝走线去。老太太是个很兢业的人,规矩也重,年轻时起就不穿外头的绸缎,必要自己家里养蚕剿丝。长此以往,使女们多出好些旁人不常做的活计,因此背后常有怨言。

小小一枚蚕茧,里头工序繁琐得很,煮茧、抽丝、纺线,园子东南角的棚子底下置了全套的家伙什儿。清圆见月荃缚住袖子,正拿大棒子在热锅里搅拌,外面日头旸,她一个人带着个烧火小丫头,忙得热火朝天。

忽然边上的架子一晃,险些倒下来,清圆忙去扶住了,笑道:“月荃姐姐辛苦,我才进来就见这里生火呢,这会子还没忙完?”

月荃一看是她,含笑说:“四姑娘怎么过来了,这里气味不好,还是上里头歇着去吧。”

可她嘴里应了,人却未走,放下团扇索性上来帮忙。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要处到一块儿去并不难,月荃见劝不走她,便容她参与进来,一番忙碌后发现她手法老道得很,讶然道:“四姑娘早前也剿过丝么?”

清圆笑着点头,那样细腻温婉的容色,在疏疏漏进天光的窝棚底下,令人感到目眩。

她笑的时候,唇边有相称的梨涡,细细的,像个甜腻的糖盏,不紧不慢道:“以前在那家,祖母也领底下人剿丝,我看得久了,就学会了。”

月荃恍然大悟,“怪道呢。”说罢含糊一笑,“也是四姑娘好学,府里庄子上三季都养蚕,若问那三位姑娘,只怕都不知道蚕茧是怎么做成衣裳的。”

吃穿不愁的小姐,自没有必要知道那些,清圆打趣说:“我破蚕茧,还是因为祖父爱吃蚕蛹。不知他怎么有那样的胃口,每每叫人挑上一盘做菜,我和祖母都和他分桌吃饭,吓也吓死了。”

“那可是好菜,外头瓦肆里拿蚕蛹给人做小食,一盘要卖一百钱。”月荃边说边吐舌,“乖乖,一百个钱,能买十几斤米面了!”

果真天底下活物没有人不能吃的,大家嗟叹一番,又觉惊悚又觉好笑。

月荃和她闲话了半晌,愈发觉得四姑娘天生的好脾气。自己是老太太跟前重用的侍女,听见的内情自然也比别人多些,像今儿,她心里很怜惜四姑娘,不便说得太透彻,遂稍加点拨,瞧着外头天色道:“二姑娘真会挑日子,今儿上大佛寺拜佛……多好的天气,一丝云彩也没有。”

清圆手上微顿了下,立时就会意了。

李从心的那封信,小喜应当不多会儿就传给了扈夫人。扈夫人有一宗好处,但凡无伤大雅的小事,爱同老太太讨主意。必是把消息告诉老太太,请老太太的示下,究竟是该让她去,还是想法子断了她的念想。婆媳两个为谢家声望、嫡女前程绞尽脑汁,结果自然是拖住她,反叫清如去会李从心。情不情的,处处就有了,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丹阳侯府转头讨了清如,谁又有什么话好说?

真真的,为了一头亲事,昏招儿使尽,这就是体面的诰命夫人们做出来的事!清圆轻牵了牵唇角,明里她是吃了亏,暗里却正合她的意。她自然不会动怒,反笑得欢喜,“今儿大佛寺浴佛,隐约听说有要紧的人来,庙里预备迎接呢。赶在这时候祝祷最灵验,要不是脱不开身,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