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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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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临走前的准备都做好了,老太太特特儿空出两天时间,让众人和亲友道别。为了顾全脸面,走当然要走得不慌不忙,不能让人看出是赴幽州受人监管去的,一家子套了漂亮的马车,衣服细软满满塞了几十个箱子,待装好了车,便插上小旗上路了。

顶马笃笃,头一辆是二老爷的车。谢训和蒋氏挑帘远看住了十几年的府邸,心里感到一阵惆怅。

“白辛苦一场。”蒋氏牵着手绢掖泪,“当初吵得一天星斗才分来的屋子,如今铁将军把门。咱们一把年纪了,还要另换地方,重谋出路,你说可怜不可怜!”

二老爷很看得开,“人在哪里不能活?幽州有咱们的老宅子,房子连成了云,你还怕老太太不给咱们分家?不分家才好呢,混在一处,就吃公中的粮,省得自立门户,还要自己谋生。”

这倒是真的,当初闹着分了家,虽说二房分得了很可观的一笔钱财,但架不住他们父子日夜挥霍。如今铺子、庄子、地,卖了一项又一项,临到要走,二老爷还欠着外头几千银子。因怕老太太责骂,蒋氏只得悄没声儿地拿一处园子作抵押,要不然今儿想走得踏实,只怕也不能够。尝过了分家后的苦,还不如当初没头没脑混在一处,她管不住的人,自有老太太去管,少了多少麻烦。

蒋氏起先满心不甘,转念想想又高兴起来,哎呀一叹,伸直了两条腿。正兀自受用,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喧哗,打帘看,看见有个年轻公子拦住了一辆马车,隔帘和里头人说话。

蒋氏踢了二老爷一脚,“那是谁?丹阳侯家三爷不是?”

谢训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正是呢,这是来送谁的?要不是举家要往幽州迁,实在又是一门好亲啊。”

那厢清圆坐在马车里,团团的一张脸,笑得有些孩子气。

“多谢三公子相送,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李从心原本生得白净,这次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过于着急,颊上隐隐泛出红来。一手按住了她的车窗,切切道:“横塘到幽州路远迢迢,四妹妹路上一定要多加保重。我在幽州有几位旧相识,彼此交情甚好,若是妹妹有难处,大可去找他们。”一面说,一面递进一张纸来,“只要和他们提起我,他们自然知道,绝不会为难妹妹的。”

清圆接过那张纸,一瞬倒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小侯爷。

“三公子的恩德,我怕是不能报答啊。”她笑着,眼里涌起一点浮光来,复垂下眼睫,捏着那张纸道,“总之多谢你了,倘或以后三公子来幽州……”

李从心说会的,“妹妹先去,我过两个月也要上幽州,到时候自会去找你。”

清圆有些惊讶,惊讶之后又坦然,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抱弦放下了窗上帘子。

马车复动起来,手里那张纸的一角被捏得滚烫。春台不住往她手上瞄,清圆便展开了,泥金小笺上端正地写着一排官职和官员的姓名,尚书列曹侍郎刘爽、上骑都尉路燕钊、宣威将军徐引、殿前司都使沈澈。

春台对那些繁琐的官制一窍不通,纳罕道:“这位三公子怪得很,写了这些人,难道遇上了事,真去找他们不成!”

清圆却懂得李从心的用意,也算是一片苦心了,“这些都是掌刑狱和兵事的官员,万一老爷那头有个长短,他们能救命。”

春台听了,忙把小笺接过来,仔细收进妆盒里,喃喃道:“那千万要收好,这可是咱们的保命符啊。”

抱弦叹了口气,“这位三公子……真是可惜。”

若说可惜,确实是有,失之交臂后长成一个小小的疽,看是看不出的,但触之会痛。

不过后来的惆怅,都被长途跋涉的辛苦冲淡了。没完没了的赶路,走了一程又一程,路上清圆年满十五了,老太太给她办了个简单的及笄礼。那晚停在驿站里,抱弦替清圆换了件云纹上裳并散花长裙,老太太拿笄替她绾了发。以前垂髫的孩子,从今往后便是大姑娘了,奇怪只是换了个发式,倒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老太太看着她,感慨地说:“我们家的姑娘,最小的一个也成人了,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及笄,还记得自己以前盘头时候的情景,一眨眼,几十年都过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容易惋惜光阴易逝,年轻的人多嫌时光过得太慢。前几天因挪了地方蔫头耷脑的众人慢慢适应过来,倒也是一团热闹的气象。扈夫人笑着说:“老太太何等有福气,儿孙满堂。四丫头是咱们家顶小的,如今连她都及笄了,老太太往后便可享清福了。”

清圆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纳了福,又给扈夫人和叔婶们见礼。照理说家里的妾室,除了清和的母亲莲姨娘属贵妾,需要单独行礼外,对于通房出身的梅姨娘是不必太过拘礼的。但清圆却不,她照例上梅姨娘跟前纳福,这种场面上受她一礼,已经是莫大的尊重,梅姨娘起先淡淡的,但见她眼里有自己,反有些受宠若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