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瓯春(75)

第二天正如谢纾预料的那样,圣人传召的口谕果然到了门上。一家子欢欣雀跃,前阵子被封住了嘴,不叫你说话,现在好了,圣人让你开口,你就有当面陈情的机会,能把丢失的荣耀重新找回来了。

他上荟芳园和老太太辞行,“母亲这下大可放心了,谢家代代为朝廷效力,不能在我这辈出岔子。儿子这回入上京,自会向圣人言明的,只要求得一个将功折罪的恩赏,就算儿子此战死在阵上,也能保阖家太平了。”

这话可犯了大忌讳,老太太啐道:“明明是好事,说什么晦气话!既然那位沈指挥使愿意帮忙,你在禁中也算有了可托赖的人,只管大胆去吧。”

谢纾道是,临走之前瞧了扈夫人一眼,复对老太太拱手,“这程子经历了大风大浪,一家子要同心才好。古话说抱朴守常,一切维持原样,就是对儿子最大的成全了。”

老太太是聪明人,只这一句,立时就明白过来,暗暗也嫌扈夫人私心作祟,一口应道:“家里有我,我还做得了这些人的主。”

扈夫人听在耳里,知道老爷虽未点破,但说的就是清和与开国伯长子的婚事。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到寒香馆去的?当时除了一个清圆,没有旁人在场,她和清和又走得近,想必就是她报的信儿无疑了。

扈夫人满心愤怒,但眼下只得暂且按捺。一家子目送老爷扬鞭奔赴上京,这才退回内宅来。

各自要散时,扈夫人到底出声叫住了清圆,“四丫头且等等,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清圆有些无奈,其实她早就知道,一旦插手这件事,就难脱干系了。不过也不必怕,她和扈夫人母女的新仇旧恨太多了,要想撇清也不能够。于是含笑应了声:“请太太吩咐。”

扈夫人擅做表面功夫,脸上神色如常,轻声对老太太说:“咱们家往常从没有过这样的事,上房说话,转头就传到外面去的。四丫头才回来小半年,有些规矩还不懂,倒要告诉她为好。”

老太太心里烦闷,不耐烦做这样的判官,便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扈夫人吃了个闭门羹,面上有些过不去,匀了匀气方对清圆道:“昨儿我和老太太说的话,是你传到你大姐姐跟前去的吧?我知道你们姐儿俩要好,只是有些话原不该说的,旁的没什么,一家子骨肉生了嫌隙,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清圆听完,欠身说是,“太太教训得是,不过我昨儿从荟芳园回去,并未见过大姐姐和莲姨娘。就是大姐姐先给我送过一盒点心,我吃不下那许多,又还了半盒给她,也是打发的小喜过寒香馆。小喜最老实,绝不多嘴多舌,太太应该是知道的呀。”说罢又一笑,“可是太太在自己屋子里同人说起过,太太说者无心,却叫有心人传了出去?我是闺阁里的女孩儿,原不管那些琐事,太太的教诲我记下了,但和我不相干的事,恕我不能领受。”

她应对得有理有据,叫扈夫人没法子挑眼。小喜本来就是她的耳报神,淡月轩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就会回禀,既然派了小喜过寒香馆,自然是经得起盘问的。

心里知道除了她,没有旁人,但这个小辫子无论如何抓不着,也够叫人怄得慌了。扈夫人抿紧了唇,她生气的时候唇角习惯性地捺着,同平时慈眉善目的样子可有些出入。

谢老太太见理论不出结果来便打圆场,“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闲谈时说起,当不得真。不知怎么误传到了你老爷跟前,倒劳他特意叮嘱了一回。他为了孩子的事,也算有心了,这件事往后再别提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

扈夫人在谢家一向说一不二,占足了强,如今连着被驳了两回,委屈之余也灰了心,叹息着说罢,“我也不管了,横竖我尽了做嫡母的意思,将来是好是坏,全怪不上我。”

清圆和抱弦从荟芳园出来,一路无话,只是清圆唇角的笑意,比平时略深了些。

她迈上战场,一直孤军奋战,她的力量还不够大,需要借力打力,才能锉磨扈夫人的锐气。清和那头的信儿,想帮一帮清和是一方面,另一反面还是为了挑起莲姨娘和扈夫人之间的战争。她回谢家这么久,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隔岸观火,远比亲自上阵省力得多。

——

夕阳透过窗屉,洒下满地菱形的光。南边的槛窗一溜洞开着,一丝风也没有。

两个黄门捧着厚厚的册子过来,到槛外呵了呵腰,扬声向内回禀:“殿帅,宫门各处门禁记档都已汇总了,请殿帅过目。”

还同往常一样,槛内没有人应答,两个黄门整了整衣冠迈进来,宏阔的木作殿宇以一排又一排的抱柱支撑,将近十丈的进深不设墙,间或可以看见压刀走过的班直。及到殿宇的最深处,一架七轮扇转得正欢,案后的人趁着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光,慢悠悠翻阅以前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