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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94)

然而他不信这是她全部的理由,原本有心逗弄她,但越说越透彻,就想去挖掘更深层的内情,“单是因为这个?若沈某容你两年时间处置自己的事,你觉得如何?”

清圆笑得有些惶然,“我和殿帅,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么?”

“没有么?”他故作惊讶地反问,然后目光灼灼,笑得放肆,“我以为凭我和四姑娘多次亲近,四姑娘心里应当已经接纳沈某了,原来还没有?”说罢回头朝门上看了一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或者四姑娘现在随我出去,听听你那些哥哥们的意思?”

他作势要走,她骇然牵住了他的袖子,“殿帅,你明知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何必成心往自己身上揽事呢。殿帅从这道门走出去,大不了多了一则佳话,清圆的名声就毁了。若果真如此,谢家一定会向殿帅讨要说法,殿帅当真愿意和谢家攀亲么?”

如果单要女儿不要娘家,所谓的攀亲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哪里能影响他分毫!但他毕竟是诗礼人家出身,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深知道名节对一个姑娘有多重要。玩笑归玩笑,开得过火了,一不留神便让她万劫不复,他自然懂得拿捏分寸。

垂眼看看抓住他袖子的手,他长叹一声说罢了,“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四姑娘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清圆收回手,赧然笑了笑,“多谢殿帅。”

他整了整衣袖,回身在那一线光柱下踱步,金芒晕染他的眉眼,那种疏朗且悠然的闲在,仿佛发光的不是太阳,而是他。

“其实沈某赠姑娘玉佩时心思简单,并未想那许多,谁知引发了姑娘这些遐思,细说起来也是沈某的不是。既然四姑娘忧惧,那咱们就来好好分辩分辩,四姑娘不愿我托人登门,应当还有别的隐情吧?可是你和李从心两情相悦了?”

他倒打一耙,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清圆才发现以自己的脸皮和算计,想同他理论出个子丑寅卯来实在很难。要反驳,大可不必,把赠人玉佩说成心思简单的,世上也没几人了。那些字眼略过去,就是李从心的问题,她摇了摇头道:“三公子人品高洁,门第也高,我这样的身份,就不去讨那个没趣了。”

其实字里行间还是有些惆怅的,毕竟李从心对她也算丹心一片。但人活于世,男欢女爱能持续多久?两个人之间的恩爱缠绵褪去后,便剩下庞大琐碎的家业。各种各样的人事要去应对,上有公婆下有子侄,横向还有姑嫂妯娌,拉拉杂杂无数闲言碎语,真要入了这样的门户,恐怕比在谢家艰难万倍。

沈润听来还算满意,“那姑娘心里是有了别人?”

清圆又摇头,纳罕和这位指挥使打交道一次比一次奇异,他追问她的私事,她竟有非答不可的感觉。细想想凭什么呢,只因为他不管不顾塞给她一快玉佩,怎么就弄得定了契约似的。

还是因为太忌惮?她望他一眼,他那种狂妄不羁的态度,无端又让她感到畏惧。她忽然觉得这样躲躲闪闪毫无道理,就像她先前在家里和抱弦她们说的那样,索性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或许就能一了百了了。于是壮胆叫了他一声,“殿帅不必再问了,横竖我不给人做妾。倘或那面玉佩能拿回来,还请殿帅收回,搁在我这里没有名目,我是深宅里的姑娘,留着外人的东西,实在不成个体统。”

她把盘桓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说完才发现自己颊上发烫,那种烫会扩散,一路从耳畔蔓延进交领里。是天太热了,有这个缘故,也是因她这回忽然的勇敢。也许他听了会看轻她几分,觉得这小小庶女是有心和他唱高调,几次三番欲拒还迎,原来是想讨个嫡妻的体面。接下来就该戏嘲她一番,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出身,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但这样快刀斩乱麻也没什么不好,既然不想和他兜搭,几句话把事情说开了,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清圆已经准备好了挨他几句奚落,但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设想的并不完全一样。

沈润确实因她的那句“我不给人做妾”,有一瞬觉得十分意外,但他意外的并不是这句话本身,只是意外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让她做妾。

“四姑娘不畏强权,很有骨气。”他说着,微微蹙起了眉。她背光而立,一边鬓发垂落下一绺,倒有种凌乱的美感。

清圆依旧是这样不卑不亢的语调,“殿帅也知道,我母亲就是妾室,被谢家猫狗一样扔出去,至今背着杀人的罪名。我问过陈家祖母,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祖母说她温良柔顺,生下我不久就郁结而亡了,可见她心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不答应我走她的老路,世上也没有一个女人爱做别人的妾。我知道殿帅眼下是怎么看我的,无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我心里既是这么想,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也绝不做别人的玩物,请殿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