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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绪(105)

作者: 软枝黄莺儿 阅读记录

锁链敲击的声音,不时地,从那座废殿中传出来,显得阴森而冷清。

殿内,白发的宦官低头抿了一口冷掉的茶,神色淡淡的,对困住之人的挣扎置若罔闻。

他很有耐心的,在等——等个预料之中的,却不太愿意见到的场面。

施南月觉得阿史那可汗是会来的,隐晦的直觉和之前的调查已经告诉他这个答案。世人都知,年未三十而已合并东西突厥两部的可汗是个天才,同样也是个惹了无数风流债的浪子。而这个浪子,却在几年前忽然转了性,不仅遣散了所有的妃嫔娈童,连花街柳巷都不再去了。施南月这些年隐姓埋名,却是一直在为今日伏笔,他清楚几乎所有关于穆千山的,能查到的情报。

三年前突厥可汗那场轰轰烈烈的悔婚,令诸国震惊,而那个时候,恰恰也是穆千山离开千泉城的第三个月。之后他去了哪里,连自己也不得而知。

似乎那个以风流与才能闻名的可汗也栽在了他的身上?

真的有趣。

施南月不愿意看到的是,这个世上,仍有人愿意为穆千山而死,为这个他最恨的人。

“不必挣扎了,千山。他应当快到了。”瞥了一眼试图挣脱锁链的男人,施南月温声讽道:“看,我多仁慈。你很快就能看见你爱的人了。”

穆千山挣脱的力度更大了,却无济于事,这锁链是他自己套上去的,本就没想着解开。

“他不是!”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哦?那你紧张什么?”施南月笑了。

殿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施南月往门口看去,那里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轻笑声响起,施南月眼底满是讥诮:“看,他还是来了不是么。”

“你想作甚么?”穆千山甚至无法回头,去看门口那人是谁。他的声音是寒冬山顶的冰,本应是最坚硬冰冷的,却隐约有一丝颤抖。

“你且好生听着。”

施南月摸起地上的长剑,缓缓地,往殿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一阵邪风吹过,豆大的烛火艰难地摇曳了片刻,便熄灭了。

殿内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像失明了一般。仿佛,又回到了稚幼时晦暗压抑的噩梦。

谁的汗顺着额角滑落,冰冷黏腻,如一尾缓缓爬过的蛇。

废殿外的匾额旁,悬着两盏纸糊的灯笼,微弱地,照亮方寸之间的地方。

远远有更夫喊号的声音,已经是四更天了。

昏沉的灯光下,有一人长身而立,眉目冷峭,他额间长辫用金珠束起,虽身着京都锦衣却仍是异族的打扮,施南月一看便知是附离了。

“可汗真是守约,一炷香的时间,不多不少。”

施南月客套地寒暄,虽然彼此都心照不宣,面上却仍是温和的笑意。、

而附离却不理他,目光凝在他握着长剑的手上,似乎要把他看穿。

“你拿的是千山的剑,他在哪儿?”附离直接道。

“自然是在我这儿。”

“你想作甚么?”

施南月嗤笑一声,不禁道:“你们两个问个话都一模一样,倒是心有灵犀。”

“少说废话。”

附离的样子已经和初来长安时判若两人了,不只是愈发成熟俊朗的相貌,还有周身气质的变化。昔日外露锋芒的利刃已经变得愈发内敛,却是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此时冰冷的问话,更是不自觉透出帝王的威压,让人心惊。

“可汗来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么,你们自然是一命换一命。”施南月虽见惯了达官贵人,但他终日在皇帝面前伺候,习惯了对皇位上的人奴颜婢膝,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眼睛:“您自己自裁,我便放了他。”

顿了顿,又道:“可汗您似乎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您,没带兵刃吧……”

这是他之前就交代过传话人的事情,现在仔细看来,附离却是很守约。施南月不禁在心中耻笑自己,一个别的国家的君主,也能让他怕了么,这些年,真的是越发胆小了。

只是,不胆小的话,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子。

施南月将剑递给他,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他见过许多高位之人在将死之时的表情,无不惊恐慌张,如最低贱的蝼蚁一般。他们挤出笑脸求他,甚至下跪,只为苟且片刻的生命。

而眼前的人,没有一丝慌张的样子,神色淡淡的,冷冷的,就像废殿里被困着的那人。如出一辙地,让人心烦。

附离接过剑,在昏暗灯光下将那剑身上的纹路描摹得清楚,似乎透过剑,看到的是主人的样子。

他笑了,眼底红丝尽现,却是问:“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知道。”

“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他?”附离用的是一种柔和地,询问地语气,似乎已褪下了所有身份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