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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42)

小林扭头看他背影去了,根本就没注意司仪前半段说的是什么,头转回来时只听到台上在叫:“33?谁是33?请举下手。”

小林愣了一下,立马举手:“这里!”

他以为是抽奖,等到上台了才晓得原来是即兴表演节目,怪不得司仪之前会调侃一句:‘哇,这位先生好踊跃,希望他的才能与他的勇气成正比’呢。

“呃,其实不是我……”小林面红耳赤,更有些心慌。他只是想帮许穹领奖而已,可没想过会上来表演。象他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自卑,是不会习惯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的。“33其实是你们许总啦……”他连忙掏自己的衣兜,“你看,我是26——”说到这里,忽然噎住了。

原来许穹抽了号码后就随手给了他,而他也顺手往兜里一放,此刻掏出来,33那张居然在最上面。司仪一看就伶俐地笑起来,冲着台下问:“我们认卡不认人对不对?”

底下人起哄道:“对!”

过年嘛,大家比平常闹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在这闹哄哄的时候,许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看这架势他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往门边一闪,遁去。小林在台上眼尖地瞥到,气苦,他还指望他上来解围呢,谁晓得这小子实在太不仗义。

他知道许穹一定不会跑得太远,说不定就在门外边听里头的动静呢——他再这么推三阻四的话,也许许穹会认为他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大男人忸忸捏捏的怎么象个姑娘!他很不愿意给他留下这样一个印象,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说了句狠的:“我不是不表演,是你们这儿没有我要的乐器!”

“哦?”司仪有些意外,她以为这样临时拉上台的即兴表演顶多也就是唱唱歌跳跳舞罢了,酸一点的来一段朗诵,可原来这男的真的是有料的啊?

“你要什么乐器?”

小林豁出去了,“二胡。”

司仪松一口气,笑,“二胡而已嘛,有!”刚好今天定的节目里就有个二胡独奏,只是不知这男的和那个要表演的职员哪个造诣更高点?

这下没办法了,真的是要硬着头皮上了。

小林看着那把递上来的二胡,没奈何,只得接过来。

许穹这刻在外头很惊奇,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一幕,小林居然会拉二胡?他从来没露过这样的口风,那他会拉什么曲子?

有可能是《梁祝》,更有可能是《二泉映月》。许穹直觉他会拉上这样一些缠绵哀伤的曲子。

据说《末代皇帝》的导演当年选中陈冲饰演皇后婉容,是因为他敏锐地发现在谈话的空隙间,陈冲的眼睛里会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种彷徨和忧伤。对此陈冲是这么解释的,她说她那时刚到美国,每天对前途都很茫然,今日不知明日事,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静下来的时候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其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对导演敏锐的捕捉力她觉得很惊讶云云。

看这篇报导的时候许穹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青葱少年,当时他只纳闷地思索:要忧郁到什么地步才会时不时地从眼里流露出来啊?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特别爱注意交往对象的眼神,他觉得那样的眼神一定是动人的、有灵魂的,充满东方无可言说的神秘,可是在那些女人眼中他并没有发现同样的特质,却在时隔多年之后,他惊讶地在小林的眼中看到了。

有时候望着远处,他眼睛里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但这神情转瞬即逝,只要一说话,他眼睛又陡然明亮了,一副笑意盎然的样子;又或者,是刚讲完一个笑话的时候,笑完了,敛颜了,他眼皮儿往下垂着,不能说刚才的笑意没有传达到眼中,只是这笑消失得太快,仿佛并不是打心眼里出来,笑过就算似的。许穹可以肯定,小林这个人平时仿佛表现得很乐天的样子,但其实藏着很深的心事,深到无处可说,无人可说,于是只得诉诸胡琴。

二胡给人的感觉是孤独而流浪,人生的苍凉和悲苦,从那指间弦上一点一点流淌出来,令听者落泪。加上他那浓厚的心事,许穹猜他练得最多的一定就是那些悲伤凄惨诉尽心事的曲子,可事实上,小林指间第一个音一出来,几乎所有人,精神都不由一振。

他拉的是《赛马》!

一连串的音符跳跃着,那是七月的大草原,一望无际,蓝天白云,蒙古民族的盛会那达慕,骏马奔腾激越,纵横驰骋……这音乐是如此的有感染力,许穹觉得自己的血都沸腾起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移到了门口,凝视台上的表演者——看得出小林的情绪很投入,他用手指在内弦上急速拨动,发出如马蹄般的哒哒声,进入高潮部分时动作大开大阖,身体随之摇摆。他拉得这么用力,许穹震惊地听。小林的技巧也许不算很好,但那种感染力和穿透力——他确信自己听到的已不是《赛马》,而是他心里那种被憋屈的呐喊,象地底不停翻滚的熔浆,火红的、沸腾的,找不到出口喷发。他仿佛已看到在无数个落日黄昏,小林坐在床沿一遍一遍倔强地、悲愤地拉着这首曲子,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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