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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89)

“称点辣咸菜。”沈寂说,“再切四两卤牛肉。”

“好嘞。”老板笑,拿抹布往菜板上一抹,拎起刀麻溜地切牛肉。又一阵脚步声走近,老板抬起头,“这位大哥要点儿啥?”

来人不出声,像是迟疑又像是不太确定,好半晌才试探地挤出两个字:“寂哥?”

沈寂抽烟的动作微顿,闻声侧头。

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站在卤味摊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寸头短发,脸微方,五官端正,带着某种习惯性般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明有力,透出强烈的难以置信。

“周超?”沈寂缓慢念出一个名字。

“寂哥,真是你!”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说完这句,竟一下红了眼睛,大男孩儿似的,“我他妈没做梦吧!”

沈寂也笑,伸手用力拍了下周超的肩,“好小子,两年不见,又结实了。”

周超激动得甚至哽咽了下,跛着脚又往沈寂走近两步,很诧异,“寂哥,你怎么回在云城?回来休假还是调过来了?”

“借调过来出差,待一个月就回亚城。”沈寂察觉到什么,视线下移,扫了眼周超的右腿,眉头皱起来,“你这腿怎么了?”

话音落地,周超面色突的一边,下意识把右腿往后缩了缩,“没什么,去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儿,不碍事。”

沈寂不相信,目光笔直盯着他,眯了眯眼睛,不语。

周超眼神闪烁东躲西藏,根本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良久,

卤味铺老板把切好的辣咸菜和牛肉一并给沈寂递过去,说:“好了兄弟,一共五十七。”

沈寂给了钱,接过塑料袋,掐了烟,烟头随手丢进旁边堆芦苇废料的桶里。

“这么久没见,聊聊?”沈寂说。

“行。”周超咧开笑脸,“我请!”

*

两人找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吃晚饭。

周超跟如今的何伟一样,是一名退伍军人,前年转的业,走之前一直在海军陆战队蛟龙突击队服役,是沈寂一手带出来的兵。在部队时跟沈寂关系相当不错。

吃饭时,沈寂再次问起周超右腿的事。

周超起先不肯说实话,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一个劲儿道:“不都说了么?去年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儿,咋的,寂哥你不信我啊?”

沈寂垂着眸剥毛豆,眼也不抬,语气懒洋洋的,“周超,你是我的兵,你腚一翘老子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放屁。”

周超:“……”

片刻,周超颓然地叹了口气,仰脖子一口把玻璃杯的啤酒喝完了。砰一声,把杯子重重撂在桌子上,这才埋下头,沉声说:“去年老家的一个兄弟欠人工资不发,一帮民工把他堵工地上不让走,要弄他。他打电话给找我过去救命,我报完警就立马赶过去了。”

沈寂动作一顿,抬眸盯着他:“你这腿是被人打折的?”

周超不吭声,良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那小子是我发小,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有交情了。我当时赶到工地,见那小子的第一面就是狠狠揍了他两拳,鼻血都给他打出来了,我骂他没良心,连这种钱也黑。他哭着求我,说我今儿要是不管他,他就活路了……”

“你管了?”

“这么多年兄弟,难不成看他被打死。”周超苦笑了下,点燃一根烟,“我走出板房,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一记铁棍就往我后背砸下来……”

沈寂静默,沉着脸,没有说话。

“当时警察一直没来。工地上黑灯瞎火,一棍一棍往我身上砸,我如果还手,那儿没一个人能近我身,但我是个军人,我能么?不能。”周超手里的烟一直烧,一直烧,黑色的烟灰掉在饭桌上,“都是一群讨不到血汗钱的老百姓,我怎么能对他们动手。后面有人不知道拿什么砸中了我的膝盖骨,我皮糙肉厚,刚开始还没觉得有多严重,后面被警察送到医院,才知道这条腿基本上废了。”

说到最后,周超深吸一口烟,又笑笑,“打折我腿的民工后来赔了些钱。没什么,都过去了。”

空气骤然死静。

好一会儿,沈寂夹起一块儿牛肉涮几秒,起锅,放进周超碗里,“医生怎么说?”

“我现在在云城做康复,大医院医疗水平更先进,租了个房子住,已经好几个月了。”周超道,“毕竟当过这么多年兵,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好,只要坚持康复训练,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应该没问题。但是跑跟跳都甭想了。”

沈寂抬手用力握了握周超的肩,“吃饭。”

周超夹起一筷子牛肉放嘴里,不愿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吃完抬起头,又是一副笑脸,“对了寂哥,老何呢?没跟你一块儿来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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