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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戎装(151)

宫应弦白天查案,只要一有空就往医院跑,晚上几乎就住在医院。俩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大部分时候,都是宫应弦陪着任燚沉默。

住院一周后,任燚坚持要出院,谁都拦不住。

出院后,任燚一直没敢去看孙定义的父母,组织上已经对他们进行了慰问和抚恤,葬礼则定在下周一——那一天刚好是七年前孙定义进中队的日子。

这些天来,整个中队的气氛都很压抑,从前的嬉闹欢笑只存在于记忆中,每个人的心都充斥着悲愤。

这天,趁着战士们出早操,任燚独自进了干部宿舍,走到了孙定义的床前。

虽然消防改制之后,他们已经不是军人了,但始终还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和习惯,床上的被子叠成豆腐块,桌子上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什么都没动过。

任燚坐在了孙定义的床上,恍然间,仿佛下一刻,宿舍的门就会被推开,晨练归来的孙定义会一边说笑一边走来,聊昨天看的球,讨论中午吃什么,他甚至能回想起孙定义笑起来时,脸上的每一道纹路。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吱呀一声,宿舍门被推开了。

任燚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现一丝光芒,只是在看清来人后,眼眸再次暗淡下来。

崔义胜有些惊讶地看着任燚:“任队,你……”他看到任燚坐的正是孙定义的床,眼神变了。

“你怎么回来了。”任燚平淡地问。

“不舒服,请了假。”

“好好休息吧。”任燚站起身要走。

“任队。”崔义胜咬了咬牙,迟疑地问道,“那天……如果我早点上去,会不会……”

他因为空呼余量不足,且救援服破损,被任燚勒令下去换衣服,并背几个备用空气瓶上来。他下去之后,向指挥员汇报内部情况、换衣服、取瓶子,返回,前后最多不超过十分钟,任燚已经带队进去了。

如果他早一点,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任燚打断了他:“别瞎想,跟你没有关系。”

崔义胜眼圈一热:“我跟孙排长是老乡,我刚来的时候,不适应北方气候,咳嗽了一个多月,他特照顾我。”

任燚倒吸一口气,轻轻咬住了嘴唇。

“任队,你说,我们成天想救别人,有时候,又救不了别人,有时候,连自己兄弟都救不了。”崔义胜抹着眼泪,“你还记得那个少年吗,那个卡在挡风玻璃上,活活流干血的少年,他求我们救他,我们都救下他了,他还是死了,我就、就时常想,我们……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任燚回过头,泪水在眼圈里徘徊,他轻声说:“比起我们没能救的人,我们救的人更多,这就是我们做这些的意义。”

崔义胜轻轻摇着头,脸上带着一种至深的无力。

任燚很想安慰崔义胜两句,却发现那些话甚至无法安慰自己,又如何去说服别人,他只能拍了拍崔义胜的肩膀,几乎是逃出了那间宿舍。

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整个中队,到处都是孙定义的影子。

这是他当上中队长后,第一次面对战士的牺牲。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爸时而会变得非常痛苦、消沉、易怒,那个年代,安全隐患更多、消防措施更少,消防员的牺牲率也比现在高得多,在他爸几十年的服役里,几次面对战友的离去,最严重的那次宝升化工厂爆炸,他的中队一次就死了四个人,而这甚至不是牺牲率最高的中队。

他爸是怎么挺过去的?

他能挺过去吗?

第119章

葬礼的那一天,阴霾了大半个冬日的北京城,破天荒地出了太阳。

孙定义的父亲抱着他的相片,母亲抱着他的制服和礼帽,一同走出宿舍。

中队的操场两旁,笔直地站了两排穿着制服的消防战士。

任燚忍着鼻头的酸涩,高声喝道:“敬礼——”

战士们齐刷刷地行军礼,他们眼圈通红,嘴唇紧抿,伤心地目送着战友走过他无数次训练的操场,坐上他最喜欢的那辆消防车,开往殡仪馆。

除了留守执勤的指战员外,其他人都一同前往殡仪馆。

殡仪馆前聚集了很多自发来为他送行的群众,还有从总队、支队和其他中队来的领导和战士。

任燚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穿着藏蓝色警察制服的、修长提拔的身影,是宫应弦。那身警服就像是为他量身剪裁一般,竟是比平时那一套套昂贵的西装看起来还要俊美耀眼。

宫应弦走到了任燚面前,轻声说:“我代表分局,来送送他。”

任燚点点头:“第一次见你穿制服。”“我也第一次见你穿制服。”

“我们穿制服,都是有重大的事情,不是好事就是坏事。”任燚低声说,“我先进去了。”

“去吧。”

灵堂里站满了与孙定义亲近或熟识的人,严觉也特意从西郊赶来了。

整个葬礼,任燚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他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无形的薄膜之内,那些哀悼、那些痛哭、那些泪水都被隔绝在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他依然、依然没能完全接受这个现实,依然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

葬礼结束后,任燚没有随车返回中队,而是在墓园的公园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长椅坐下了,安静地看着光秃秃的树杈和贫瘠地草地。

他的伤还没好,时时刻刻都被疼痛缠绕,肺部呼吸也不顺畅,仅是忙了一上午,就累得快要站不住了。此时暖烘烘地阳光洒在背上,令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任燚不用回头,就直觉那是宫应弦。

宫应弦坐在了任燚身边,递给他一罐热茶。

任燚接了过来,捂着手,淡淡地说:“今天不算很冷,难得出太阳。”

“但你穿的太少了。”宫应弦摸了摸任燚的手,“这么冰。”

任燚反握住宫应弦的手,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恍惚,突然有些愧疚,“这些天,我都没怎么跟你说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宫应弦顿了顿,“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任燚心中一酸,轻声说:“让你担心了。”

“嗯,你确实让我担心了。”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在下面,看着你在连廊上命悬一线,是什么感受。”他至今回想起当时的恐惧与绝望,都还心有余悸。

“……对不起。”

“如果我……”宫应弦轻轻咬了咬下唇,“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做消防员了,以此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

俩人四目相接,却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任燚才勉强笑了笑:“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们彼此都知道,宫应弦不是在开玩笑,但宫应弦更知道,任燚回避了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无法答应。

这份职业被任燚视为使命,恐怕唯有死亡能够让他割舍。

宫应弦沮丧地低下了头。他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个人呢,他一生都拼命地想要远离火,如今却拼命地想要靠近这个与火打交道的人。真是莫大的讽刺。任燚心里有些愧疚,他轻轻撞了撞宫应弦的肩膀,岔开话题:“你穿制服真好看。”

“是吗。办案不方便,我很少穿。”宫应弦看了看自己的制服,又看了看任燚的,“你穿制服也好看。”

“我也好久没穿了,还是作训服穿着舒服。我们好多套衣服呢,生化服应该是穿着最难受的了,其次就是防火服。”说到防火服,他顿住了。

宫应弦感觉到了任燚情绪的波动,他紧握住了任燚的手,试图传递力量。

任燚闭上了眼睛,只觉悲从中来,眼圈又湿了:“我会……我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我需要你,任燚,需要你协助警方,找到害死孙排长的凶手。”

“我知道。”任燚抹着眼睛,“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说。”

宫应弦柔声说:“现在,我需要你想哭就尽情哭出来,然后接受现实。”

任燚僵了僵,而后把头缓缓歪在了宫应弦的肩膀上,让眼泪放纵地流了下来。

宫应弦与任燚十指相扣,听着他无声的哭泣,恨不能倾尽所有,只要能保护这个人不受任何伤害。

任燚请了一天假,没有回中队,他先去医院换了药、输了液,然后和宫应弦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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