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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14)

有一次他脸上挂着乌青块回来,一时冲动之下,脚下垫了张方凳,开始为人动刀动剪,那一年他刚好7岁。他继承了他父亲独到的眼光与修长灵巧的手指,并且在小小年纪时就展露无遗。街坊中总有些人到中年的太太们,她们往往长着丰润的圆脸,并且面目慈善。她们惊叹于他的年幼与早熟,便常常在固定的收费之外附加其它好处,有时是一碗糖水,有时是几粒亲友从外地带回的高级糖果,又或者索性拉他回家吃一顿饭。

于是直到现在,尔奇心中最爱的职业仍是理发,因为那里面有他生命最初的温馨记忆。

他的人生在开始之初便一无所有,在这之后所拥有的任何都是得到,弥足珍贵!

“在我9岁那年,他连续的输了很多钱,借了输输了再借,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借钱给他。然后他将我卖给其中一位债主,清平所有的债务。”

“啊!”亚鱼大吃一惊,霍然站起身来。

“很不可思议对吗?我想过很多次都没有想通,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想到买一个9岁的小男孩回家。”尔奇微微皱起眉头,唇边有一丝苦笑。琛哥养过苏格兰牧羊犬,阿富汗大猎狗,或者在某一天他训练爱犬的时候曾突发奇想:不知道养人又是怎样的一种乐趣。于是当他看到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唯唯喏喏的缩在墙角,眼神充满恐惧与闪躲,身边却站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一个看似荒唐的念头浮出水面。

养一个人其实要比养一条狗的成本来得低,而且,他还会说话!

“他养我长大,供我吃穿,让我上学,很难说他对我算是好还是不好。我叫他干爹,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什么叫爹。两年前他又一次结婚,我去给新娘做造型,那个女孩流着眼泪吻过来,我很惊讶却没有及时躲避,因为我看到她眼底的绝望。但是这一幕被他看到,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我暴打一顿。这并不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但却让我决定离开他。如果他是真的爱她,我不会介意,但那是他第九任妻子,我不相信他会爱这女人有多深,他却为此事打我,并且不做任何解释!或者我一直都想要离开他,而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后来我天涯流浪,从香港到菲律宾,一次次被出卖,走遍整个南亚,最来到台湾。”

一段人生的起伏跌宕尔奇只用几句话短短说完,语气清淡。亚鱼初时不觉得,慢慢才回过神来,人们总会将自己经历苦难放大,而旁人渡过的,因为不是切肤,所以不会痛。但亚鱼将自己的伤痛放大三倍去想,顿时心惊肉跳。

“似乎我比你要过得好一点!”

“看起来是这样。”

“但你甚至还不如我这样……”亚鱼歪着头思索用词。

“激愤?”

“差不多!”

“这是性格的问题。”

“但你并无怨恨,你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那些人出卖你,他们对你不好,但你却没有怨恨!”亚鱼对此耿耿于怀,他为人刚烈疾恶如仇,从不原谅恶行。

“怨恨什么?怨恨谁?谁在乎?”尔奇静静的看他,忽而微笑:“会在乎的,我都想珍惜;不在乎的,我的怨恨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亚鱼依旧愤愤然:“可是非对错总有标准,他们错了,你不能轻易原谅。”

“我没有原谅,我只是习惯了。你知道吗?有时候不讲理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就会变为正常,而合理的那些就化为奇迹。”

亚鱼无言,沉默良久忽然又倔强的说道:“那我要让你看到奇迹。”

尔奇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流光,奇迹是么?我已经在看了。

“这听起来很像八点档的苦情戏。”亚鱼最后总结陈词。

尔奇不满的反驳:“明显不对,戏剧要讲逻辑,而现实却是荒谬的。”

“那是你看得少,如今很多戏都荒谬的厉害。”亚鱼笑嘻嘻,只觉得全身轻松。很好,尔奇这片海虽然很深很蓝,但他还是游过去了,很好。

亚鱼忘记给自己敷冰上药,第二天早上醒来两只手臂齐齐肿成萝卜,不能打弯。亚蛙急着上学,在厨房留下一锅粥就匆匆而去。

两人大清早起来,伤痛困扰,面面相觑,哀叫连连。

“好痛!”亚鱼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不能顺利吃到自己勺子里的食物,于是眉峰打结,一张脸皱成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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