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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落【CP完结】(6)

热水浇在脸上,霓雨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

一旦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水太烫,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水龙头,于是喷洒而出的热水全都泼到了他的肩背上。

那里有一片纹身,从尾椎一直延伸到蝴蝶骨、后颈,即便穿上衣服,也能看到蜿蜒的荆棘藤条。

荆棘锋利的刺绞碎了一只展翅的凤凰,它的羽毛和血肉像玫瑰花的花瓣一般散开、飘落,既残酷,又有种凌厉的美感。

但原本出现在那里的既不是荆棘,也不是凤凰。

所有寄生人在手术成功之后,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会出现寄生纹路,那代表的是赋予他们新生的动物。

从寄生纹路出现的一刻起,寄生人就同时拥有了人与兽双重生命。

寄生纹路极似纹身,却并不是纹身。

寄生人的意识有时会受到寄生纹路的支配,做出一些违背人类常理的事。

医学专家们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手术的副作用。

霓雨的手术非常成功,手术后的第三天,他的蝴蝶骨上就出现了寄生纹路,正是他所寄生的猎豹。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猎豹,金色的眼睛,细窄的腰,长而柔韧的尾巴,跑起来像一阵风,一道闪电。

就连叫声都和别的猎豹不一样。

霓雨见过它。

寄生手术是一项很残忍的手术,造福人类,却伤害动物。

四百年前,当平行宇宙的未知病毒经由物质互换通道传到地球上时,九成人类感染,被感染的动植物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中的大部分直接死亡,另一部分成为变异人,被当时尚未崩坏的政府、军队绞杀,或者驱赶到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

只有极少数人在被感染后既没有变异,也没有死亡,在隔离区苟延残喘。

后来,寄生手术出现。

科学家们将这极少数幸运者与健康的动物进行基因配对,能配对上的又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健康的动物被剥夺生命,用以承受人类的寄生。

一个被感染的人经过寄生手术活下来,就等于杀死了一只无辜的动物。

许多年以前,霓雨在执行清缴变异人的任务时不幸被感染,幸运的是,基因配对为他找到了那只拥有金色眸子的猎豹。

他活了下来,而那只猎豹死了。

不过现在他时常不明白,死的是自己,还是猎豹?自己到底算个人,还是算一只豹子?

绝大多数时候,他维持着本来的面目,以“焦岸”基地最强战士的身份战斗——猛兽类寄生人有比人类更高强的战斗力,在蛹虫洞穴那种地方,塞瑟这样顶尖的人类佣兵都无法应付,他却能够凭一己之力杀死巨蛾,最后让整座荒山倾覆;可有时,比如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是只豹子。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这么厌恶男人们因为不洗澡而散发出来的汗臭。

事实上,在还没有被感染时,他与队友们同吃同住,对气味并不敏感。

他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喜欢吃棉花糖。

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

而他没有童年,还在地下避难所时,他就和其他同龄男孩一起在“无头”教官手上接受最严苛的训练。

他以前也不是特别爱洗澡。

比起牛肉口味的人工肉,他更喜欢浓稠的蛋白营养剂。

因为在所有摄入品里,蛋白营养剂最容易吸收。

一切奇怪的好恶都产生于手术之后。

那只因为他而死去的猎豹,一定是一只爱干净的猎豹。

霓雨抹了抹脸上的水,顺势探向身后,手指在纹身上摩挲。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寄生纹路被覆盖掉的人。

因为寄生纹路意味着被支配,而他决不能被一只猎豹所支配。

这些荆棘纹身是某人的标志。

荆棘覆盖掉寄生纹路,代表他是那人的所有物。

给与他新生的猎豹不能支配他,只有那人才可以。

但三个月前,那人已经不要他了。

纹身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无意识地皱了下眉。

已经过去这么久,纹身没有理由还痛,此时的痛感只可能是幻觉。

当初被刺上这些覆盖寄生纹路的纹身时,他痛得几近昏厥。

他晃了下头,把发间上的水珠都甩掉。

水龙头开得过久,循环器发出红光警报,再过一分钟,热水就会转凉。

霓雨这才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进来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往头上身上抹清洁剂。

好在他从军多年,不像那些出生在基地的人般做事磨磨蹭蹭,一分钟已经够他将自己从头清洗到脚底。

在最后一丝泡沫被冲掉时,冷水兜头浇下。

他被冻得缩了一下,连忙将水龙头拧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