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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70)

作者: 冠辞 阅读记录

郁兮听着,望向他胸前的龙头绣,窥视到了他内心的疆域,那里有鸟飞鱼跃,健马驰骋,他有治国的理念和目标,追逐和实现大概是他与生俱来的禀赋。

那些笔画勾勒出了他的构想,应该说在他未北上辽东削藩之际就已经完成了这些部署。在她那片疆域里安稳又自足生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她身下的土地大卸八块,拆得四分五裂。

郁兮当然会感到难过,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辽东王的深谋远虑与恭亲王的雄才大略相比,是要逊色一筹的。就像他所说的,她阿玛管辖各部的方法原始守旧,自给自足尚可,并没有真正长远的发展前景,毋需说与外邦的敌意抗衡。

他的布局清晰合理,着眼于大局同时又兼顾细节,至少在她看来,是完美无缺的,可以被她信服,提不出任何反驳质疑的理由。

恭亲王一席话终止后,抬眼征询她的意思,“你觉得如何?”

郁兮抱着膝头,轻轻点头,“我觉得是可行的,王爷询问大臣们的意见了么?”

他收卷地图走到对面的宫墙下回过身,衣袍微澜,“他们大多数人是赞同我这番规划的,我也不知道……”他摇着头沉吟道:“我有一种直觉,是可行的,是会成功的,你也这样觉得,是否?”

第一次目睹他这般仿徨踟蹰,郁兮捧着下巴笑了,笃定的点头,他望着她眼角绽放的桃花飘落,香味弥留。

踱步过来伸出那张鹿皮卷,等她握住另外一端,他拉她起身,“其实王爷没必要找我问询的,有那些大人们为你出主意呢。”她笑道。

“这地方毕竟百年来属于辽东王府的辖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官员大臣们是为了吃穿俸禄跟我应酬,其他人也没几个愿意听我讲政务。”他松开握在地图那一端的手,“今后这块地方就真正归于朝廷了。在我手里,我自会认真管理。上面的标注我心里记得清楚,不再需要它了,你暂且帮我收着吧。”

他跨过门槛而去,郁兮停驻原地看向手中,一封鹿皮地图,换取了整个辽东。

她追近,落后他半步相伴而走,没有人声,唯有鞋底跳动的音律声明了她的存在。上次他们两人聊的还是星辰月轮,这次话题的跨度颇大,直接涉及他的宏伟帝图,叙述与倾听,没有冲突。

仿佛他拨弦便有乐律流淌,目前虽然称不上天籁之音,却有安魂之效,经她之后,也许再难有人在闲适的傍晚,就着落日与星耀,耐心闻听他壮志雄心的诉说。

抬头望向夜幕,春将至,昼夜等长,白天好打发,漫漫长夜何等孤寂,夜长就容易滋生饥饿,难忍的饥饿。

不觉走到承乾门前,郁兮蹲膝送客,笑眼与月圆重合,“等王爷的计划实施,我日后回辽东,一定大变样子,辽东的人口确实少了些,往后去就热闹了。”

谈到不久的将来,恭亲王问,“那今后回辽东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可别告诉我是嫁人相夫教子,以你的才智,也太过埋没了些。”

他抛掷给她了一个疑难,郁兮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的人生由辽东王府,阿玛额娘代为规划,不需要她独立做主。恭亲王仰起载满厚重阴翳的颌底,似乎猜透了她内心所想并对其表示轻视。

她不似他,有蓬勃向上的野心,改造国土的手段。他在绵软纸页上拓画的目标就握在她的手中,相比之下,她目光短浅的可怜。在她迷惘的当口,周驿,冯英他们从院内走出,见两人话还没有说完,便静立一旁等候。

众目睽睽,她胸无大志的短绌越发窘迫,甚至摇头否定回答他的勇气都没有。

“留在京里吧?”他道。

晴夜万里忽然雷声轰鸣,郁兮讶然抬头,“什么?”

他答,“留在京里,像之前在磐石我教你射弩一样,像除夕那晚我教你观星望月一样,像今天我教你穿马蹄鞋一样,今后我教你学习其他事情。比你在辽东王府无所事事要强得多。”

也许太后对他面冷心热的形容是准确的,嗓音是清寂的,话语间却含着富足充沛的暖意。他是在挽留她。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流水潺潺,却转瞬即逝,很快宁息下去。太过冷静并不是个好的征兆,答案应该不会让人满意。

她俯身,“谢谢王爷美意,实话实说跟王爷相处的这段时间,我感到很开心,不过留京也并不是长久之计,今后王爷会比以往更加忙碌,政务当前,我不敢滋扰王爷照顾我的风月心情,况且辽东是我的家,我无法割舍额娘阿玛他们,将来我还是要回辽东去的。”

果不其然,恭亲王道,“既然这样,我也不好为难你,不过难得交到一位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想到终有一别,甚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