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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生辉(629)

赵元塰谋逆,赵元吉之前差点毁了边境数城,如今却是杨时毅的儿子……皇帝全都是有感而发。

杨时毅目光闪烁,手底落子,发出很轻微的“哒”的声响。

皇帝思忖了会儿,也落了一子,才说道:“说来,朕不由地又要多嘴了。”

杨时毅诧异:“皇上要说什么?”

皇帝道:“当初你原配去世,多少名门淑女争着要进杨府,你怎么一个都不要呢?更加把府内的侍妾都驱散了。倘若你肯纳妾或者续弦,这会儿杨府内就不止是杨盤一个了吧。”

杨时毅本正要落子,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手指微微地在颤抖。

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拈着黑子的修长手指,却仍是不露痕迹地继续说道:“当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而且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则是你洁身自好,二则你又满心扑在内阁跟朝廷大事上,鞠躬尽瘁的,又哪里在意那些内宅之事呢?这也算是为了整个国家而舍弃了你杨家,也是你身为首辅的操守跟大义。”

皇帝满口的夸奖,杨时毅的嘴角却微微地不为人知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他强令自己定神,把黑子放落。

“这一步棋好,正是你杨大人的稳健风格,”皇帝打量了会儿,笑道:“你可知,每次跟你下棋,朕都要倾尽全力,只不知道杨爱卿你到底用了几分力呢?”

杨时毅道:“臣自然也是倾尽全力的。”

皇帝笑道:“别哄朕,若是只跟你下了两三回的人,朕只怕还信这话,如今十几年了,朕还不至于蠢笨到不自知的地步。”

杨时毅道:“皇上这么说,让臣无地自容了。”

皇帝说话中,目光打量着棋盘,手指间的白子将落未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你别催朕,让朕好好想想,”皇帝笑看杨时毅一眼,道:“这次朕一定要赢你。”

杨时毅一笑,但却充满敷衍之意,那清明的眼底并无丝毫笑意。

皇帝端详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白子放下,才微微地吁了口气:“天底下能让朕这么操心费神的人,也只有杨爱卿你了。”

杨时毅微笑低头道:“皇上这样说,倒是让臣不知所措。”

皇帝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眼中透出些许笑意:“不是怪你,都说是棋逢对手,若是这满世上都找不到一个对手,想来也是很无趣的事情,朕能得杨爱卿这样的对手,这是夸你。”

“臣又愧不敢当了。”杨时毅说了这句,才起手也落了一子。

皇帝望着他落下的那黑子,看看盘上的棋路,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仔细打量应再继续走哪一步。

趁着这会儿,杨时毅淡淡地瞥了皇帝一眼,又缓缓垂眸。

皇帝盯着棋盘,瞅了半晌,仍是想不到该如何落子,他不由笑道:“爱卿今日的棋风比往日的要犀利很多。”

杨时毅道:“请皇上恕罪,皇上夸了微臣几句,微臣就有些忘情了,只想陪皇上痛下一局,就忘了分寸。”

“什么分寸,”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管用你的本色,这样……朕就算输也输的安心,输的明白。”

杨时毅眉峰一动,并没有说话。

皇帝拧眉又盯了半晌,才吭吭哧哧地下了一子,才落下就后悔了,本能地要去取,又反应过来,便叹了声:“你这是虚晃一招,朕竟又中招了。”

杨时毅笑了声,道:“区区障眼法而已,只能瞒得一时。”

皇帝笑笑,道:“许久不跟你对弈,应对上竟越发生疏了。嗯……还记得朕第一次跟你对弈是什么时候吗?”

杨时毅的脸上本有三分笑意,听了这句,才要回答,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先荡然无存。

然后他说道:“臣一时有些记不清了。”

皇帝道:“原来你也有记不清的事情,朕却记得很清楚呢。”他眉头深锁盯着棋盘,“朕记得那是你还没入阁之前,只是区区的工部郎中,那会儿,你是才从南边办了差回来吧?”

杨时毅垂着眼皮:“是。”

皇帝道:“朕当然是忘不了的,你那一趟的差事办的很好,不仅顺利完成了工部在黔地的差事,而且谈笑之间就将黔南的地方之争消弭于无形。”

杨时毅听皇帝慢慢道来,他自然也是不会忘记这些事的。

因为就在那次凯旋归来之后,杨时毅才从工部郎中升了工部侍郎,然后便一路青云直上,如有神助般进内阁,升尚书,封大学士,最后……是内阁次辅,乃至当朝首辅。

皇帝说到这里,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把白子填落,然后他暂时松了口气似的,又轻描淡写地笑道:“啊对了,也正是在那次,容妃进了宫。”

杨时毅正拿了一枚黑子端详棋盘,猛地听见这句,手微微一抖,那黑子不知为何竟变得极为滑溜,不由自主地从他的指间坠滑下去!“哒”地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杨时毅僵在原地。

皇帝双眸微睁,看看杨时毅又看看棋盘,笑道:“哈哈,天助朕也,爱卿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吗?”

原来那枚滑落的黑子非但无用,反而把杨时毅自己的棋路给堵死了。

杨时毅定睛看了眼,笑道:“这些日子鲜少握笔,手都有些僵麻不惯用了,一时滑了棋子,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朕怎会怪你。”他眉眼带笑地放落棋子,“这样的手滑你只管多来几次无妨。”

杨时毅摇头道:“臣要认输了。”

皇帝道:“等等,这明明还有机会,你这样认输,朕赢的无趣。”

杨时毅道:“皇上这是在为难微臣。”

皇帝道:“对别人来说大概算是为难,可对爱卿而言,总该有法子起死回生的对么?”

两个人目光相对,杨时毅终于道:“既然皇上这样说,那微臣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吧。”

杨时毅思谋之时,皇帝望着他的脸,目光却看向殿外的方向。

当初杨时毅外派,正赶上黔南地方土司之争。杨时毅虽是文官,却足智多谋,经过他的斡旋调停,以朝廷兵力将众土司分崩瓦解,不仅制止了大规模的战争,而且削弱了地方土司的势力,无可否认这件事情杨时毅做的非常的高明而出色,当时皇帝听见捷报,高兴的简直想把杨时毅直接提为工部尚书……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坚定了皇帝要重用杨时毅的决心。

从那之后,皇帝也的确没有再见过如杨时毅般的官员了。

直到有了阑珊的湄山之行。

而在杨时毅那件事情后,地方土司归顺朝廷,为表忠心,纷纷献人献宝作为进贡之物。

容妃,却是其中一位土司之女,因为姿色出众,便给那土司送往京城进献给皇帝。

当时陪着容妃回京的,正是杨时毅。

皇帝向来清明的眼神有些飘忽:“朕还记得,就是在朕跟爱卿对弈的时候,看到了容妃。那是她第一次进宫,不知为何跑到了殿门口,还跟雨霁的人吵了起来……”

皇帝说到这里竟笑了:“那时候朕觉着她有趣极了,从没见过那样大胆的女子,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仿佛后宫所有人都没了光彩。”

杨时毅低着头看着棋盘,尽量不去听皇帝的话,但是却又偏偏无法忽略。

他不知道皇帝此刻说这些话,是单纯地在回忆过去,还是……另有所指。

而在棋盘上,因为方才那一时大意,他已经走到绝路了,但是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所以他只能竭力定神,找到可以起死回生的机会。

皇帝说了这几句,才又垂眸看向杨时毅,笑道:“你还记得吗?”

杨时毅道:“臣差不多都忘了。”

皇帝叹道:“可惜,朕却忘不了,那时候她跟小太监们吵的面红耳赤,当看见朕的时候,才忽然笑了,还向着朕摆手……”

杨时毅垂着眼皮看棋盘。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皇帝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垂落,正盯着他。

此刻皇帝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冽森寒,甚至有点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