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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生辉(631)

她的声音听着温和,态度也并没有咄咄逼人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关切。

杨时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只道:“微臣自然清楚,所以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什么打算?”容妃好奇地问。

杨时毅淡然道:“不必等人指着脊梁骨骂我,微臣自己也会辞官。”

容妃眉头微皱:“你……你说辞官?我没听错吧?”

杨时毅道:“娘娘自然没有听错。”

容妃盯着他看了片刻,仰头笑了笑,道:“杨大人,你生平最看重的不就是这个官职嘛,不顾一切的也要往上爬,这会儿轻易的就说要辞官?你是怕了言官跟朝臣们的指指点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杨时毅道:“当进则进,当退只能退,律法当前不徇私情。从始至终,微臣都只是如此。”

容妃脸上的笑影一点点消失,就像是给风掠走了似的:“当进则进,当退则退?不徇私情?”她喃喃念了这几句,终于说道:“这么说,这会儿杨大人你就是不管你儿子的死活,选择当退则退了?”

杨时毅道:“微臣没得选。”

容妃道:“你没得选?”她冷笑起来,“你是内阁首辅,是这京城里一手遮天的人,这会儿不是你当工部郎中无能为力的时候了,你若是真心要保你儿子,难道会做不到?”

杨时毅道:“娘娘……是太高看微臣了。”

容妃嘴角微动,她竟又上前一步。

杨时毅想退后,却又生生停住,他的目光垂地,却也看见了容妃银灰色的褶裙裙角,锋利的褶子泛着冬日的寒意,微微摇动,像是若干的刀锋林立。

容妃盯着杨时毅道:“我怎么高看你了?”

杨时毅听出她的声音底下压着的一点类似尖锐的东西,便道:“娘娘若无别的事情,微臣要告退了。”

“当然有别的事情,不是正在说吗,”容妃淡淡地说道:“你怕什么?你儿子都要死了,你也保不住,还怕什么,怕你的命也保不住吗?”

杨时毅浓眉皱起。

直到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娘娘,请慎言。”

容妃一笑转头,却是笑的满不在乎。

她身后有若干的宫女太监,却都隔着十数步远等候着。

北风从她身后吹来,只要不是高声,却不至于给人听见。

容妃仿佛镇定下来,又微笑看着他柔声道:“杨大人,我真的是好意,只要你愿意,你说一声儿,我会向皇上求情,也会在太子面前替你儿子说情的,想必他们不至于不卖我这个面子吧?”

杨时毅惊心动魄。

他心底所浮起的,却是刚才跟皇帝对弈的时候,皇帝的那一番话。

“娘娘,很不必如此。也请您不要轻举妄动,”杨时毅感觉如饮了一杯冰水,面上却还是镇静的,“这样对娘娘,对我,乃至对于太子都好。”

容妃眉峰微蹙:“你说什么?”

杨时毅本不想说的,只是大概……他毕竟不是那种当真冷心冷面冷血的人。

终于抬眸,对上容妃清亮的双眼。杨时毅道:“杨盤罪有应得,我不敢说别的。可北镇抚司为何会查起他,娘娘难道不知原因吗?”

容妃道:“原因?”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时毅的眼睛,却仍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什么别的情绪。

杨时毅的声音又冷又淡:“从安王殿下身亡之后,太子殿下就命人查我的过往履历,尤其是当初在黔南的那一段,极为详细。”

容妃的眉心锁紧了些,却也并不觉着十分惊讶:“是吗?这又有什么?”

“的确没有什么,”杨时毅忽地一笑:“但是经不住有人想节外生枝。”

容妃道:“什么人,为何要节外生枝?”

杨时毅看着她略带三分笑意的眼睛,心凉彻骨,他不想再说下去:“臣告退。”

容妃见他说走就走,竟要转身,便微微高声道:“杨大人你不是个清者自清的人吗,又怕什么?”

杨时毅脚步一停。

终于他说道:“娘娘,请不要逼我。”

“我逼你了吗?”容妃满脸不可思议,盯着他道:“我怎么逼你了?”

杨时毅回身,轻轻道:“安王殿下身亡,是谁做的。娘娘心里可清楚。”

容妃不以为然般:“是吗?”

杨时毅道:“因为安王的死,太子殿下才起了疑心,才开始调查我的过去。我当然是清者自清,可如果有人刻意设计,我自然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容妃又笑了:“你说的话真有趣,又很会说话,杨大人,我……很喜欢听你说话的,你知道吗?”

杨时毅变了脸色。

容妃歪头看他,眼神却有些朦胧,道:“当初我父亲为了讨好皇帝,把我进献给皇帝,我本来不想来的,是你劝我,你说中原比黔南有趣多了,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人,应有尽有……你说我该看到更好的,我该走的更远,因为你说的这些话,我才没有去寻死,也没有逃跑,我乖乖地来了。”

杨时毅的头突突的开始跳。

容妃看着眼前之人,有些困惑似的道:“我想看看你所说的有趣的人,有趣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终究比不上最初看见的那个。”

“娘娘。”杨时毅闭上双眼,很轻的叹息从唇边逸出,又随风而去。

就在杨时毅跟容妃说话的时候,在白玉栏杆之外,底下的墙根处,有道轩昂挺拔的影子立在那里。

冷峭的薄唇,微挑的眼梢,赫然正是赵世禛。

第307章

赵世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淡淡的,隐约透着些清清的雪色。

他觉着胸中有什么在涌动,有好几次几乎按捺不住想要闪身走出去,最终却都忍下了。

只听容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你既然是清者自清的,那就没什么可惧怕的。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种事情也给牵连的丢官罢职而已,所以才多说了这些话,毕竟对于皇上来说,你可是无可替代的能臣,是吧杨大人。”

迎着她的目光,杨时毅不禁笑了笑:“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尤其是对皇上而言,微臣可以给取代,娘娘也可以,甚至……太子殿下也可以。”

容妃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吗?是担心皇上知道了什么,迁怒我甚至太子吗?”

杨时毅的目光从栏杆之下缓缓上移,他看着天边的白云,若不是紫禁城中的风冰寒彻骨,只看着碧空如洗的天色跟那如雪的云朵,竟像是烂漫晴好的夏日。

杨时毅并没有直接回答容妃,只是说道:“娘娘毕竟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太子殿下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殊为不易,当然,皇上绝非那种私心狭隘之人,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自然放眼于天下。但是有些事情,总要适可而止,不要触及了不可触的,免得后悔晚矣。”

“哈,”容妃竟笑了起来:“你说了这么一长段话,无非就是在提醒我,让我好自为之是不是?”

杨时毅垂眸。

容妃道:“杨大人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难为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居然还肯为了我和太子着想。”她说到这里便笑了声:“你要是不这么周到,这么惯于替人着想的体贴,也不至于叫人为了你错会了意、错用了心啊。”

杨时毅转头看向别处。

容妃道:“最后一件事,我问过就罢了。”

杨时毅眉睫微动,却也没有问。

容妃道:“你对于计姗,是怎么个意思?”

杨时毅微震,蓦地抬眸看向容妃。

他想说话,却又没有。

容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原配的妻子死了,多少人争着进你杨府,你也没动心续弦,也没见你亲近过什么女人,怎么你对她那么不同呢?处心积虑的为她着想,总不会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师妹吧。”

杨时毅才沉沉道:“为什么不能呢。”

容妃笑道:“我不信。”

杨时毅道:“那微臣就没有办法了。娘娘若是问完了,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