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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163)

“佛家的观点是福缘善庆,祸因恶积,也就是因果之说,今生多磋磨都是前世造业太多,活着便是消业——”

“停停停。”阮沅一听见他讲经就觉得头皮发麻,生怕秦亦峥看破红尘,立地成佛,赶紧截住了他的话头。

其实秦亦峥只是为了给她打个岔,防止她想着想着钻进去,毕竟难得糊涂也确实是人世间的大智慧,当下便不再言语。

阮沅一面叹气:“今生安心做一只羔羊,只求明朝做握刀子的那个。”一面把相机里拍的不满意的照片删除了。

然而等他们开到了马瑞卡那的矿区边缘,阮沅见到的是一群挥着砍刀、铁棍的“羔羊”和羔羊对面荷枪实弹的警察。显然,这座铂金矿,正在酝酿着一场暴动。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羔羊们悍不畏死地向对面冲过去,警察们慌忙丢下催泪瓦斯、眩晕手榴弹。

几声巨响里,烟雾腾空而起、火光里硫磺味弥散。这一切只是短暂地阻滞了矿工的脚步。而秦亦峥趁着混乱的当儿,护着阮沅混进了矿工的宿舍区。

男人们几乎倾巢出动,女人带着孩子躲在屋里,是以宿舍区此刻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是这儿的景象并不比先前的美好半分,一样的破败不堪,一样的异味袭人。

阮沅才想说话,却被秦亦峥一把拉到身后,只见他一个劈腕,一个推肘,一个反剪,便将一个打算偷袭的男人缴械按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留着平头的黑人男性,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体格,此刻正梗着脖子去看他们二人,眼神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身前是被秦亦峥打落的一把弹簧刀。

一个年轻男人,没有和工友一起并肩战斗,而是窝在后方,若说他胆小,他又会拿着刀偷袭两个陌生人,甚至被制服了还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这实在让人感觉很是违和。

双方都在互相打量。

这时候,从他们身后的屋棚里传来一阵痰鸣声,那简直不像是人的喉咙里会发出的声音,倒像是用锈迹斑斑的铅桶从干涸的井底汲水一样。

男人脸色顿时变了,眼神里满是焦躁不安,挣扎得愈发厉害起来。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她要吐痰,没有我她会呛着的!”

秦亦峥一手按住他,一手从后腰摸出格洛克,淡淡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子弹可不长眼。”

松开对男人的钳制,就见他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了棚屋。

秦亦峥和阮沅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男人不知道何时戴上了口罩,正一手托着一个女人的后颈,一手端着一个塑料小桶。可怕的鸣喘声还在继续,仿佛汲水的轱辘还在艰难的绞紧。

就在阮沅觉得女人都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的喉头终于松了,一口黄绿色的浓痰被吐在了塑料桶里。男人脸上没有丝毫嫌恶的表情,放下桶,又拿湿巾轻柔地给女人擦了嘴。

“是肺结核。”幸然他们在去东非之前注射了全套疫苗,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阮沅靠近矿区半步。矿区是尘肺病的高发地,肺结核又是尘肺严重而常见的并发症。

肺结核在阮沅的印象中是一种非常文艺的疾病。小仲马的《茶花女》中玛格丽特、普契尼的歌剧《艺术家的生涯》中绣花女咪咪,都死于肺痨。拜这些文艺作品所赐,她想象中的病患,似乎应当是年轻的、俊美的小姐或者少爷,比如林黛玉,比如济慈,躺在舒适华美的被褥上,对花垂泪,望月伤怀,不时娇咳阵阵,香喘嘘嘘,雪白的双颊会随着咳嗽爆发出病态的嫣红,这红色会为他们过于苍白的肤色增添一丝血色。

而不是眼前的景象——木板搭就了潦草的床,看不太出年纪的黑人女性,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深陷的眼窝里的眼睛像两团鬼火,嘴唇干裂,脸色里青红黄交织,像是疯狂的艺术家失败的作品。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两人还站在棚屋里,而且面容平静。

秦亦峥指了指桌上的空药盒,“给她吃的氟喹诺酮?”

男人警惕地看牢他:“如何?”

秦亦峥却答非所问:“我是帝国理工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全球排名前十。”

男人眼睛亮了亮。

秦亦峥不动声色地继续放饵:“可介意我为这位女士搭个脉?”似乎是怕对方不解,他还比划了一下动作。

男人眼神愈发明亮,没有犹豫,立刻将女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盖毯里移了出来。

秦亦峥先后给女人的左右手都诊了脉,直起身,语气依旧淡然:“耐药结核病。应该是未确诊前先行接受了氟喹诺酮治疗,导致MTB,也就是结核分歧杆菌数量暂时减少,痰检结果呈阴性,从而造成抗结核治疗的延迟,并且产生了耐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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