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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80)

挂了电话之后,阮沅气恼地一脚踢翻了椅子。商业社会,这就是商业社会。

椅子和地板碰撞发出的声音太响,有下属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主编,出什么事了?”

阮沅抬眼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六点钟了,她有些疲惫地隔着门说道:“我没事,你们下班吧。”

冬日的天色永远都是黑得那么快,落地窗外天已经全擦黑了,影影绰绰的映射着远方明亮的灯火。阮沅盯着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发了一会儿呆,才收回视线,又从桌上的黑色寿百年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了火叼在嘴上。要写稿要审稿,下一期的封面人物还没有确定,人物专访也还没有着落,还有今天刚见到的那个人,阮沅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只饥饿的兽,在燥郁地盘亘着,却找不到出路。

狠狠吸了两口烟,阮沅将香烟插在桌上的白鹤芋泥土里,按了按眉心,又开始忙起来。她这一忙就直忙到将近九点钟,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叫唤了老半天。从椅子上起了身,阮沅抓起手包和大衣,便打算先出去觅个食。

她没高兴开车去敦刻尔克吃饭,而是去了杂志社所在的摩曼商务楼后面的小巷子,她早晨停车时无意间发现了这条逼仄的巷子,当时有不少小商贩都推着车,在卖花色包子、桂花糕、煎饼、豆浆油条等等早点,没有吆喝,无需招徕,买者安静地排队付款,卖者麻利地装袋收钱。

冬夜很冷,小巷里此时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小贩还没有收摊。在踱着步子驱寒的小商贩中间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眉清目秀的大男生便显得格外扎眼,因为他正坐在一张马扎上,就着四十瓦的白炽灯灯泡在全神贯注地看书。而他身侧的车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个个塑料篓,里面是用竹签串着的紫色甘蓝,肥嘟嘟的西兰花,黄澄澄的油面筋,白绿可爱的娃娃菜……一只大钢精锅正温在炉子上,锅盖边沿透出丝丝白色热气。

阮沅在巴黎时曾听伍媚眉飞色舞地讲夏天在噪杂的人声里大口喝冰镇生啤啤吃麻辣小龙虾,嘴唇被辣的像拦腰剖成两半的热狗,微雪的冬夜一个人在油腻腻的桌上吃一碗滚烫的麻辣烫,喝下最后一口汤时那种心口暖洋洋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伍媚语言表达能力太出色,阮沅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唾液急速分泌的感觉。

于是阮沅朝着男生所在的方向走了上去。

听到脚步声,男生放下了手里的书,站了起来,“您要不要来一碗麻辣烫?”然而视线在触及到阮沅明艳立体的五官时,男生脸上明显的怔愣了一下,有些拘谨地捏紧了自己手里的书。

阮沅朝男生笑了笑,“嗯。”说完忍不住看了一眼男生手里拿着的英文版的《大学物理》。她知道,只有重点高校才会用这种纯英文的教材。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阮沅一面将心仪的食材往塑料篓里放,一面和男生攀谈起来:“你是青木大学的学生吧?”

“您怎么知道的?”男生表情有些好奇。

“别您您您的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看你学习这门用功,看得又是全英文教材,就差脸上写着‘我是学霸’四个字了。所以猜你是理工科名校的。”

男生这回连脸都红了,也不回话,只是接过阮沅手里的塑料篓,动作麻利地将她挑中的食物下了锅。

香气很快弥散开来,阮沅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着正在认真煮食物的男生:“好香啊,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我快饿死了。”

男生偷偷看一眼有些孩子气的她,也笑起来:“就好了。”

不消五分钟,阮沅已经坐在了方桌前的塑料凳子上,她的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盛在最普通的粗瓷大碗里,碗里各色食材挤挤挨挨的几乎成了一座小丘,不像西餐厅里骨瓷描金餐盘里摆放出精致小巧造型的食物,永远都是没有人味的冷,眼前的麻辣烫在卖相上或许逊色许多,然而却有种异常温暖的人味儿。

白炽灯微黄的光线照在阮沅身上,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觉得眼睛有种莫名的酸涩,其实她想要的生活,也不过就是夜晚归家时的一盏灯,一个人,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而已。

撕开一次性筷子外面的塑料纸,浇上辣椒和醋,阮沅不想其他,埋头吃起来。糯滑的米线、脆爽的甘蓝、微甜的娃娃菜,鸡蛋是她最爱的溏心,小心地咬开一口,啜吸着里面半凝固的滚烫蛋液,阮沅觉得胸口都被熨帖得暖起来。

男生坐在离阮沅不远的地方,他没有办法再像刚才那般全神贯注地看书,因为他的视线总是情不自禁地向那个毫不在意地坐在贴着封箱纸的塑料凳上的年轻女人身上飘去,她是他十九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见过的那种女人,她穿着看上去就很昂贵的大衣,耳垂上的钻石像两颗北极星那么明亮,又生得那样好看,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很快乐吗?不似他,母亲病重在床,医药费和学费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刚才她看着那碗麻辣烫的样子像要哭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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