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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漪(87)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安安静静地走过雪松之间被冰雪覆盖的小路。

眼前的马路似乎是某一条原始与现代的分界线——他们的背后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冰原与森林,而他们的身前则是车水马龙的西北首府,但这所谓的西北首府也不是那么繁华, 甚至还比不过国内随随便便一个小城市。

方才在雪松林间, 谢昳担心江泽予看不清路,于是一直扶着他。这会儿走到亮着灯的城镇马路上,一点亏都不肯吃的谢大小姐立刻巧妙地将重心偏移, 倒反而是他在用力托着她了。

谢昳还没有适应这里和北京城十五个小时的时差, 眼皮子不断耷拉着,她做了个深呼吸, 闻到空气里冬日特有的清冷味道,还有背后雪松的涩涩香气。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多,最是好眠的时候。生物钟让她的血液逐渐沉缓, 眼前的行人也好商店也好都变成暖晃晃的一整团。谢昳不禁有些后悔走路回去, 困成这样,靠她自己大概是没法走回酒店的。

好在身边这人着实可靠,她半个人的重量强加在他身上, 他却连一丝晃动也没有,只稳稳当当地带着她向前走。

——比起五年前,他已经长成了如今这般有着宽广肩膀、坚硬胸膛的男人。

两人沿着街边缓缓前行,倒是像极了一对来游玩的小情侣。

黄刀镇上没有太多高楼,地势也算是平坦,极远处海拔不高的起伏着从四周环拥,峰顶有皑皑白雪覆盖,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似乎是存在于这地球之上几千年。

这里有许多大都市中常年难见的自然力量,一切都原始地、野蛮地、不经雕琢地展露在眼前,而仅仅两万人口的镇子,更像是一群孤独的人聚集在这北极圈之外,从大自然的手中抢了那么个地方,画地为城。

“昳昳,你看前面那对夫妻。”

谢昳眯着眼睛困倦至极地看去,他们前方几步的距离外,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挽着手从一家印度小店走出来。白发苍苍的老头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派克大衣,左手拿着一包煮菜用的咖喱、一盒看不出品种的肉和一捆绿油油的西芹,右手牵着他同样白发满鬓的老太太,慢慢地往前走着。

谢昳一直看着他们走到不远处橙红色砖瓦的巷子里,然后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谢昳偏过头,看着比她高将近一个头的男人,夕阳沉沉,他的侧脸被映照得泛红,那眉眼极为出挑,依稀还是当年英俊得动人心魄的模样。

江泽予沉着嗓音说道:“我很羡慕他们。”

谢昳松开挽着他的手,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起来,却偏把话往难听了说:“……羡慕什么?那两个老人应该是当地的居民,这个镇子这么偏僻,方圆几百里都是人烟稀少的群山和冰原,一辈子在这里生活有什么意思?何况……你看那个老人家,他左手拿了这么多东西却没有购买一次性袋子,身上的大衣也洗得褪色,大概是经济条件很不好。”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江泽予,你如今是上过时代周刊的有钱人了,这么穷苦潦倒的生活,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热切又渴望。

江泽予挽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从一整条街亮着灯的饭店门前走过,声音如同沉沉的晚风:“我只是羡慕他到了这个岁数,还能牵着他的女孩儿回家。”

他用了“女孩儿”这个词,其实和方才那个臃肿矮胖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形象很不符合,但在这时候却让谢昳险些热泪盈眶。

白发苍苍或是行将就木,在爱情里,在爱的人面前,她依旧是少女。

他说不出来什么露骨的情话,表述间似乎完全不涉及他和她的事情,但却一字一句如冰刀敲进她心脏:“昳昳,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不会有这种时候。如果有,我愿意拿一切去换。”

他说,他愿意拿一切去换,包括自由、财富、甚至生命。

谢昳忽然明白,她心底空白了五年的那道选择题,被他填上了一个答案。

果然是和她曾经想的那样,截然相反的答案。

昏昏欲睡的脑袋在这一刻忽然清醒,耳膜鼓动,心脏狂跳,她听到自己开口:“江泽予,有一些事情我得告诉你,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要讲完它可能得花一整晚的时间,甚至一整夜的时间,你愿意听我说吗?”

那真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大概……得从十二三年前说起吧。

久远到很多时候她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那些沉重的故事模糊又支离破碎,仿佛像是发生在前世。

街边红日沉沉,墨蓝色的房子被染成紫色。

江泽予点头,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心里大致有了一点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