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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和玛丽(32)

作者: 小央 阅读记录

一些问题不会因距离缩短而露出端倪。因为早在中学时期,他们就习惯了时常见面、甚至住在一起的生活。相反,乔奇祯日程太紧张,以至于白玛渐渐变成家庭旅馆的员工。他们连架都不再吵,只因为碰面的时间太短。

危机也不是没有。

某日凌晨四点,乔奇祯结束工作回家倒头就睡。没睡多久,就迷迷糊糊听到洗手间传来持续不断响动。

他被吵醒,抑制不住烦躁起身。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却看到洗手间没关门。

灯是昏黄的。

他看到白玛趴在坐便器旁,整张脸像要跌进去般呕吐。听见声响,她回过头,刘海好像湿漉漉的,嘴角也脏兮兮的。

她望着乔奇祯。

“怎么了?”

他试探着向前走,“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是乔奇祯不够关心,而是当时的气氛使然,好像一旦他太急躁,就会让她受到惊吓。

他必须小心翼翼。

她让他想起以前初中时看过的《下水道的美人鱼》。

说起来白玛长得和染井真理还有几分相像。

她好像身处梦中,黑发披散,加上诡异的灯光,居然带着点迷幻的色彩。

白玛说:“我是不是太丑了?”

“……”

乔奇祯很困惑。

然而,下一秒,她就忽然恢复了神色——很难说清,乔奇祯是怎么看出来的。总而言之,她的眼睛忽然阴沉了些,继而脸也板了起来。等她站起身,刚才梦游中失态的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还是白玛,那个无懈可击、不可撼动的白玛。

“看什么看?”甩上门以前,她冷冰冰地说,“没看过肠胃不好的人起夜啊?”

白玛从来不让人担心。

她好像总能独自解决所有问题。

听说她小组汇报时常也是独自完成,却从不对不作为的组员不满。因为她对他们没有期望。

在白玛面前,乔奇祯时常会觉察到自己的软弱。

她对他来说,就像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他的英文名是George,其实就是乔奇。之前白玛读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时有兴冲冲对他说过,原来是这样。“祯”这个字,本来无足轻重,后来被公司换成“真”字,也没关系。但他是知道的,他名字里的是祯,永永远远。绝不是别的什么。

他想过她会离开他吗?

乔奇祯知道自己有过的,但他更多的觉得她不会。他总是在不断地奔波,好像非得透支精力不可,没有余力去想东想西——这是他和白玛的共同点。给狮子大开口的明丽很多钱,按她所希望的那样为他们买了车,买了公寓,甚至给他结婚的堂哥买婚房。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非得付这个账单,但明丽闹起来就没完。

他知道白玛不喜欢和普措叔叔在一起。所以他很早就做了决定,他不会让她回那里。

但是他没想到白玛会哭泣。

那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他先去拍杂志写真,然后参加年初杀青的电影的首映会。中途打了好几通白玛的电话,她都没有接。但他知道她结束赶稿闭关了。等结束,两个人一起驾车回去。

那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白玛说:“我有点累了。”

乔奇祯正在给金鱼喂食:“是吗?要么休息一段时间。我送你个pad吧,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连kindle都没有……”

白玛说:“你觉得我适合这一行吗?”

在一阵无端的缄默里停留片刻,乔奇祯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他说:“……随便你啊。”

仿佛为了避免她立即作答,他又追加了几句:“你要是愿意继续,我无条件支持你。留在北京,机会更多,你爸妈和我爸妈也会少管我们——”

说着说着,乔奇祯却低下头去。

可已经于事无补。

不费吹灰之力,她就看穿了他:“你这么说是因为希望我陪你。”

她彻头彻尾隐匿在灯光的死角,无垠的漆黑吞没她的脸颊。谁也不知道她做过怎样的挣扎。白玛说:“……你只是想我陪着你,但又不愿对我负责。”

她哽咽起来。

“我没有说不负责,”他想反驳,说出口的却是,“你不想我陪着你吗?我说过好多次,其实你不工作也可以。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知道你也是——”

他又拿这个来要挟她。

她和他养的那条杜宾犬没什么区别。乔奇祯不怎么讨厌谁,也没有看不起谁。他只是太过一视同仁,自私到了极点。哪怕一秒钟,他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问题。比起其他人和物,她唯一的不同仅仅是他习惯了她。

她在一场又一场的争霸赛中获胜,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她不断地获胜,可是下一场比赛总会来到,她自始至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