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乔治和玛丽(78)

作者: 小央 阅读记录

白玛一声不吭。

她什么都没说。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僵硬、发酸,可是她并没有察觉,只是目视着前方,尽管那里一无所有。

布满文字的电脑屏幕也暗下去。

写是为了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泽仁普措并不希望白玛成为作家。

写作太艰难了。之前让她写,不过是想培养个爱好,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越写越着迷,从早到晚,课堂课间,就像别的同龄人沉迷游戏或者网络小说一样,疯狂到令人发指。

进入中学,成绩无法像以前一样保持顶尖。顾虑到将来的考学,泽仁普措开始限制白玛写作。

回家后会被检查书包,每一个练习本都翻开来盘查,偶尔白玛会写在考试草稿纸上,又或者绘本杂志的空隙里。被发现就只有没收。白玛低着头。

如此一来,写东西的频率的确大幅下降。

她越来越不合群了。

初中二年级,幼稚而不懂事的时期,有不少崇尚颓废文化的少男少女以割腕彰显个性。

父母还没迁来汉族地区时,梅朵措姆住在白玛家。撞见白玛的那一刻,她一点也没往割腕上想。

太恐怖了。

比起割腕,白玛的动作更像在锯一段木头。

弗洛伊德的学说里,死亡是一种本能。假如说大多数人是蜻蜓点水,那白玛就是飞蛾扑火。后来她的自杀,每每都是取决断的做法。

之后恢复病理性的兴致昂扬,白玛甚至讥讽当时的自己:“割腕怎么会死呢?我真是丢脸。”

颅骨里尽是锅煮沸后的沸腾声,太吵闹了。

一切都只出于暴涨的情绪。

“啊——”梅朵措姆撕心裂肺的叫声引来了长辈。然而,那时的白玛比平时还要敏锐,思绪在不合理的维度中达到最佳状态。只见她刀锋一转,稍稍颤抖,随即抵住了咽喉。

不是为了引谁注意,不是渴望被谁关怀。

只有一个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死。

她追不上任何人,所以她选择一鼓作气越过所有人。

她不伤害别人,因为看到过母亲被伤害时脆弱的脸。可是必须破坏点什么才行,可是必须毁灭些什么才可以。

所以她选择伤害自己。

白玛拿刀狠狠刺下去。

泽仁普措手疾眼快,挥手打掉她的利器。他浑身颤抖,满眼惊惧:“孩子!”

白婉愣在原地,退了几步,嗫嚅起来。

这种场合,作为母亲,该说些什么合适?

这个问题谁也没法回答。

也许是因为刚为白玛偷偷写东西而吵过架,也许是身为长辈的自尊心作祟,也许是不希望白玛以为这样就能挑战权威。也许是这些年来,应付泽仁普措和白玛这对父女太疲惫。总而言之,她说了最不应该的那一句——

“你不要装疯卖傻,”白婉一字一顿冰冷地呵斥道,“白玛央金。”

那就是他们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白玛不恨自己的爸爸妈妈。

不是那么恨。

固然他们从未相互理解,性格都强势而严苛,与此同时将本属于两个人的战争波及到了她身上。

也许旁观者看来,发表谁是恶人的观点轻而易举。然而,白玛做不到。她毕竟是亲历者。她知道父亲也不愿意成为患者,想照顾家人,又要写好的作品;她明白母亲被卷进他们混乱的生活中,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后的崩溃。

他们也曾是少年少女,他们也不想变成后来的模样。谁都向往美好,他们到底,不是坏得无可救药的那类人。

写是为了什么?

活着。

后来她又重新拿回写的权利。甚至无须特意拿给谁读,获得谁的认可。她自己也不怎么满意,却只顾写着。

写是为了活着。

白玛靠写度过了很多年。

亲子之间,能扯平就很好了。双亲送她一条咬人的恶犬,但也留了项圈给她。

这就很好了。

“这可太好了。”

商沉说。

他见过乔奇祯,替白玛送了饭,回去也是在办公室里刺激战场,倒不如留下玩几天,顺势跟着去了片场。

“长大后认识的朋友都很无聊,”猴子说,“你不嫌弃我可真是太好了。”

虽说整天滋哇乱叫说没女朋友,但事实上,因为有钱,商沉不缺和女孩打交道的经历。

对于乔奇祯万花丛中过、过完就拿滚毛筒打扫卫生的行径,作为朋友,猴子不止一次发出肺腑之言:“你为啥不谈恋爱?”

他想过好几种答案。

就连“其实我喜欢你”都被纳入了可能性以内。

没想到,乔奇祯似笑非笑地沉默了半晌,说:“没意义。”

商沉怔了怔,继而问:“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