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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和玛丽(90)

作者: 小央 阅读记录

进门前,他先打了白婉的电话,确认在不在家。

白婉刚好拿过快递,让他在一楼稍等。

两个人搭上同一班电梯。

“你爸爸好些了?”白婉问。

帮忙拿过快递盒,乔奇祯拉开口罩,这才朝长辈微笑着回答:“请了这么久的假,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白婉舒了一口气,说,“有病呢,还是不能讳疾忌医。你也偶尔照顾照顾她。”

厢梯里悄无声息汇入缄默。

仿佛雪山崩塌前的茫茫平静。

乔奇祯不疾不徐将口罩和帽子卸下来,露出略带沉郁的脸与眼睛。

他说:“白姨你发现了?”

白婉回过头,沉默的目光掠过他年轻而漂亮的脸:“你们俩谁都没瞒住,也没想瞒。只是自己骗自己吧?”

乔奇祯没回答,不过笑了笑。他的笑像扫过玻璃制品表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到令人叹息。

“你也是,还是自私一点比较好。”

这是白婉走出电梯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进了家门。

乔奇祯没想到何安烛也在。

他敌意上升,冷冷地微笑,扭头就去帮白婉将饺子放进冰箱。

“怎么不熄火,”白婉抱怨着走进厨房,“白玛央金也真是的。”

何安烛主动上前帮忙。冷冻柜抽屉挪动时发出轻响,乔奇祯表面说着“好啊”,实则恨不得独自一口气全部做完。

他问:“白玛呢?”

这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的唯一话题。何安烛说:“刚才在聊以后她创作的事,好像突然有点不舒服。”

动作停滞,乔奇祯淡淡地问:“她特意辞职回来,以前那些编辑也断了,不就是不想靠写吃饭了吗?”

何安烛像感到很惊讶似的:“可她很有才华啊!”

乔奇祯猝然站起身来。

每一个字都冒着冷森森的寒气。他平视前方,仿佛笼着形似阴云的黑纱,说:“你都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她的病痛作祟多半是神经递质或细胞异常被激活。大多数时间按周期,有时候,则是特殊情况激发。

他没等答复,径自推开何安烛往里走。

穿过如船舱沉没前那般封闭的走廊,乔奇祯飞快抵达白玛的卧室门口。门从里面锁上了,他艰难地吞咽,这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钥匙在哪里?对这里,他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因为她的家和他家一样,因为她就像他自己。不知不觉中,其他人也已经围拢到他身边来。他找到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后猛地打开门。紧迫感如同瘟疫,是会传染的。

背影。

他看到窗口的背影。

白玛家住在十五楼。她让人不安,但因为往常太过强韧,于是总难免使得身边人掉以轻心,怀抱侥幸心理,让人忘记她向往的东西里除了好的生活、睡眠、食物和过得去的工作外,还有爆裂过后归于平静的安息。

心脏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挤压,破坏,迸裂出白色的颜料。

它曾经以近乎恐吓的决然拒绝过他。

如今她也要这么做。

其实濒临死寂。

其实在失去一切的前夕,倾尽所有的时刻,几乎是死寂的。

也不是一无所有。飞驰而去的同时,乔奇祯忽然静静地想,曾经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不过快了。

他想不到人生里还有什么时候能比这更痛苦。

不锈钢的窗框与墙壁撞击身体,可是感觉不到疼痛。捉住白玛的那一瞬间,带着噪音的声响终于从新涌入耳室。

小学三年级的教室里,被分到A组,他对她说:“你就叫Mary吧。”

她对他说:“Nice to meet you,George.”

溅了一地被风干的白色颜料,他死都不愿再见。可是,最后被他拆卸下来的颜料瓶盖,却直至今日还留在他身边。

“留……”他用尽全部力气。与地心引力对抗,与疾病对抗,与死对抗,与痛苦的回忆对抗。该死的绝不会是我们,你必须——

“……留在我身边。”

乔奇祯将白玛从外壁窗台拖拽回来。

眼泪夺眶而出,他忘记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哭泣过。

她惶惶不能语,脆弱得令人心碎。

“留在我身边,不要死。不要伤害自己。留在我身边。”他跪在她跟前,支离破碎的语句徘徊不停,浑身因脱力与恐惧发抖,“不要死。我求你,留下。留下吧。我求你了。”

其他人悉数聚在门外,连踏入一步都觉得是侵犯。

明明刚从生死中脱离出来的就是身边的人。

她是流星,他是接住流星的人。

泽仁普措眼神昏暗,轻轻侧过脸去,长长叹了一口气。白婉默不作声地啜泣起来。唯独何安烛满脸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