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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19)

作者: 於意云/lyricinhue 阅读记录

到底过去了多少年呢?我也懒得去数,终于有一天该看我大唐朝的诗集了。平心而论,只觉得前朝历代的诗歌,都比不上我大唐朝的作品,一篇篇看来,真是余香满口,心旷神怡,常常在书库里呆到蜡烛燃尽,然后拿一本揣在怀里,趁夜色返回。那正是黎明前,夜色浓黑如墨,我却意兴盎然,折一根花枝,玩一套剑法。整个皇宫都沉沉睡着,知道我的,不过是高天大地,点点星光和泠泠的月色吧。

一晚在书库里读到了张怀谷的《春江花月夜》,这同样名字的诗,陈后主写过,隋朝的皇帝也写过,但都不如张怀谷的这一篇。我反复读着,止不住默默背颂。那诗里写着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我不禁想起峨嵋山的月亮来,从小到大,看她圆过无数,也缺过无数,我在月光下笑过,也哭过。我哭的时候,觉得她也是哭的,我笑的时候,她不也是在笑么?月朗风清的时候,师父师娘会率兴地比试一番,剑光闪闪如电,那风姿宛若天人。元师兄和秦师兄是对手,而我就会和小师叔酣战一场,他就在月光下笑着,顽皮胡闹的神情。小师叔,小师叔,现在你在做什么呢?你再到金顶看云海了么?现在又是谁陪你练剑玩耍呢?你恐怕已在江湖行走多年,成了一个像师父当年一样负有盛名的侠客了吧?然后娶了一个像师娘一样美貌又体贴的、与你比翼双飞的侠女吧……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太遥远了,远得就像天边的月光,我想像嫦娥一样飞到月亮上去,师娘说练好轻功就能飞。步波心法,绝世的轻功,修习内力的妙门,即便练到第九层,月亮离我还是那么远。我哭,我笑,她却未曾悲,未曾喜,只是洒下一片清凌凌的月光,照着,照着我的峨嵋和我的蛾眉,照着云海成茫茫的银色,就和那晚一样,从没变过,从没变过,等我们都老了,死了,等我们的武功练了,又废了,她不会变,不会变,哪怕是等到下辈子,如果有下一个萧紫烟在峨嵋遇到下一个卫镜心,就算他们能比我们今生快乐一点,他们看见的月亮和我们看见的又有什么不同呢?没有!没有!你那晚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对我公孙今日而言,已是一片月光,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合上了书,闭起眼来。不知乘月几人归,呵呵,何尝有人乘月而归,亘古不变的,只是长江送流水,一去不复返了罢了。我终于明白师娘为什么说功夫可以忘,诗是万万不能忘的了。原来人间的悲欢离合,诗里早已写得清清楚楚。功夫会不会,真是无所谓,可不知道这样好的诗,却真是枉来人世。这大唐朝,不,只怕是全天下,古往今来,只要天上还有月亮照着,只要地上还有长江流水,只要这人世间还有离别的苦楚,就再也没有比这《春江花月夜》更好的诗了!

我轻喟一声挥出手去,正拍在一架书上,那楠木架子应声而倒,轰隆隆的,书落了一地。我一惊,只听见外面有人喧哗:“什么人在里面?”然后几个太监执着灯笼,连同夜巡的侍卫冲了进来。我长笑一声,双手一搓,诗集就成了万千碎片,雪花般纷纷扬扬,然后在他们错愕的一刹那,我翩翩地从他们的头顶掠了出去,留下一阵“妖精妖精”的惊呼。

第二天皇宫里躁动不安,宫人们切切私语,我想是昨晚“妖精”闹的吗?可是他们要来大举擒妖?是找和尚道士还是调御林军来?反正我是不怕的,大不了离了皇宫……她们却说皇帝新纳了贵妃,就是那个叫太真的女道士,也就是原来的寿王妃杨氏玉环,皇帝原先的儿媳妇哩!

皇帝纳了他的儿媳妇……那又怎么了?我只想笑一场,他敢娶他的儿媳妇而不怕天下人的指责,而卫镜心你呢?你明明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你,却要偏说什么师叔不师叔、辈分不相当,空有一身绝世的武功,却连你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武功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了呢……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慕仙,只可惜啊,回头看去不过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你怕是寻遍了深山密林,找遍了井巷街坊,上天入地,却不知这世上早已没有萧紫烟这个人了,只有一个姓公孙的宫女,在这皇庭里,心心念念地,只颂着一首《春江花月夜》吧?

(三)

我回头对小十二说:“我们快把香案搬回去,迟了,怕是公公们要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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