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行(27)

“有人说女人一过三十就什么都完了。我越来越害怕，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每天还要笑脸迎人。我亲眼见到的，有些姐妹，三十岁不到就老态龙钟，谁叫我们过的是这种日子呢？而我照镜子，看自己，皮肤到底也松弛了。到三十岁生日那天，早晨，发现眼角有了第一道皱纹，虽然很浅，但我觉得自己已经被判死刑了，别人都能痛痛快快地死，可我呢？心是早死了，身子还要留下来供人享乐玩弄，再一刀一刀地凌迟……”

鲜花止不住痛哭起来，紫秋洵端了一杯酒，仔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眼神变得有些异样。

陶雪霖迅速地擦干了眼泪，为了保持明丽的晚妆，她只用纸巾轻轻地在脸上攒了攒，继续说：“那天早晨我借口不舒服，没有和客人应酬。我怕有人看见我的皱纹。我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连头都不敢抬，慢慢地就天黑了，我也不敢开灯，这时候突然有人说：‘你再担心会老得更快。’我吓了一跳，才发现一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房间里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很奇怪的白衣服，长得很美……美得让人嫉妒，而且很年轻——那么一个又年轻又美丽的女人……

“她说：‘我是个医生，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生老病死，你免不了，你很快就会被淘汰，有多得是的年轻姑娘取代你，而你，又老又丑，无人理睬，只能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但你还不会死，你还要忍受好几十年这样的日子，直到你七十五岁。那日子就要来了，你很快就要被人像野狗一样呼来喝去，被人踩在脚下，没人会记得你曾是一颗明珠的。’

“她的话真是可怕啊，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敲进我心里去，到现在我还一字不差地记得。我吓坏了，说不出话，看看镜子里，真是面无人色，像个鬼。我用手捂着脸，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后自己就是满脸皱纹。

“她又说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永远保持花魁地位，永远是最亮的明珠而不会人老珠黄。’她拿出一小瓶药水说：‘你只要喝下去，就不会再有皱纹。但这药效只有一年，明年这时候，如果你不继续服药，你就能看见自己三十三岁的模样。如果你每年服药一次，就能青春永驻红颜不老。但这样一来，你会在四十五岁那年死去。也就是说，这药就是用你的生命精练而成的，你要把剩下的四十五年寿命在十五年内用完，但会一直美艳如花，会一直被人当明珠捧着，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把药给我！我不愿意活那么久！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这个身体消失得越早越好！’

“她把药放在桌子上，我抓过来就一气喝完。那药水的味道非常美，比什么佳肴珍馐琼浆玉液都美——那可是我的命啊！一喝下去我就忍不住要昏睡，睡前听见那医生说：‘明年的今天我会再送药来，你要保守秘密，一旦说出去，药水就会失效。等你四十五岁的时候，不会再有药了，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死时守在你身边的人，你可以告诉他，我是个医生，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病我都能治……’”

紫秋洵的心里跳了一下：医生！一个什么病都能治的医生……陶雪霖从胸前贴近心脏的部位摸出一个信封，上面一个字也没有：“那医生说我死前她会留一封信给我，里面有她的地址，我可以交给死时守在我身边的人。今天我四十五岁了，没有药，只有一封信——所以我知道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陶雪霖把信轻轻地塞进紫秋洵的衣兜里，凝视着他：“那一天我醒过来，看镜子，真好！皮肤紧绷绷的，又恢复了弹性，再没有皱纹。屋里没有任何人，小药瓶也没有了，我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但是我真的变年轻了！比以前更漂亮更迷人了！而且以前陪客人们寻欢作乐，我都说不出的难受，有时简直是含着眼泪强忍煎熬，可从那一天起我的身体就不是我的了，我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再也不觉得痛苦。可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我三十一岁了，那天晚上我要参加一个通宵的宴会，根本没时间休息。我要和客人应酬。我想，按那医生说的，我必须喝药了，可她怎么给我送药来呢？正想着，随手端起一杯酒和客人们干杯，那杯子里装的居然就是药！那味道！我喝过一次就不会忘！这世界上哪有比那更美味的东西呢？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称赞我比平时更漂亮了。我知道这一定是那药的作用。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梦了。

“到第三年的的生日，早晨醒来看见枕边的小药瓶。我想我要是不喝这药会怎么样呢？结果全身火烧冰冻一样难受，镜子里自己满脸皱纹——这就是我三十六岁的样子吧？我扑过去抓住那瓶子就把药灌了下去，那个小药瓶化成了水，消失了，我又年轻漂亮了！之后每一年的生日，我总能在独自一人时，很不经意地在什么地方发现那瓶药，如果我一整天都在应酬客人，在我喝的东西里，水也好，饮料也好，酒也好，必定有一样是那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