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混凝土俱乐部(8)

作者: Cuervo 阅读记录

他在爆炸。

安迪在屋子里踱步,靴子踩着碎骨,在地板上咔咔作响,他的衣襟上带着血,绷带被他扔在地上,旁边是他的狗。

“你还在等什么呢,安迪?”乔恩笑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早就无法回头了。”

“闭嘴。”他说。

利亚姆跪在他面前,那个有着棕色卷发的下士哆哆嗦嗦地啜泣着。

安迪听见有些东西在噼啪作响,这台SAS的精密仪器开始报警,每一个细胞,每一滴在他血管里涌动的液体,每一根仍在试图牵拉住他大脑的神经。他感到疼痛,如万箭穿心,当他的拳头挥在别人身上,当别人揍向他。疼痛是好的,疼痛是真实,他想,疼痛是乔恩·泰勒送给他的礼物。

“把头抬起来,利亚姆。”安迪弯下腰,手指环住对方的喉咙,他没费多少力气让下士的眼睛因为窒息而红肿。棕色,像鲍勃,像萨利,像躺在旁边的狗狗,还有巴格达的士兵,还有乔恩。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谁是……乔恩·泰勒?”

下士颤抖着嘴唇,血从他头上流下来,淌下他鼻尖,粘稠又腥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胸前。安迪凑近他,像安慰一只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卷发。他能承受的并不比鲍勃多,比自己多,SAS尚未把他变成一个合格的战士,一枚合格的牺牲品,这只羔羊在他手底下瑟瑟发抖,而他踩上利亚姆膝盖的时候,安迪听见乔恩正在他耳边大笑。

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你以为离开战场,远离那些伤害,你的折磨就会因此停下吗?

你以为你能藏起一切,捂住耳朵,好像真正的你不曾渴望接受并施予这疼痛吗?

安迪低下头,他看见混凝土的墙面,看见自己正跪在不远的前面,而有些人在笑。那是个灯光昏暗的屋子,他被绑在椅子上,赤裸上身,周围的士兵抽烟、说着阿拉伯语,他陪着笑脸,等待下一个人把拳头按在他的脸上。

谁是乔恩·泰勒?

一个坏人总好过所有人。这是常识性的安慰。对单独一个人恐惧,总好过对一切都心生恐惧。

当他跪在那间屋子里,额头贴着地面时,“乔恩·泰勒”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他在巴格达的军队里学会了求饶,学会了保持沉默,也学会了事事答是,同时藏起真正的恐惧。他用嘴进食,吞下不必要的尖叫,像妓女一样浪叫,看着同伴被拖入刑场,却假装视而不见。

乔恩在他脚边颤抖,求饶,安迪从他的枪套里拿出配枪,然后上膛。

第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小腿,伤口不大,带着近距离射击的灼烧痕迹。子弹打断了细弱的腿骨,钻碎血肉,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弹孔。就像鲍勃一样,乔恩起初只是看着那伤口发愣,然后张开嘴,仿佛是慢动作般的尖叫。

“你想看真正的我。”他蹲下,没留意膝盖仍在流血,“这是真正的我。”

乔恩说的没错,所有人说的都没错。他用服从作为伪装,从他的婚姻,到军队,到巴格达的噩梦,他一直试图逃避,躲藏在那个名叫麦克尼斯的完美外壳之下。

他应当尖叫,因为这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熔化,闻着像金属,像燃料,像那一层一层包裹着只为无尽榨取而不惊醒的堆芯。他的保险机制正在溶解,落进滚烫的烈火与熔浆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的外壳中显露。

“你说得对,乔恩,你没有改造我。”安迪推进第二颗子弹,“你只是发现了真正的我。”

子弹推进喉咙的时候一些词语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之前闷在尖叫声中的话因为喉咙的开裂而显得更清晰了一些。

“麦克……尼斯……中尉……救……”

血,圆睁的眼睛,还有细碎的呼喊。

像是有人朝着他空空荡荡的灵魂里在呐喊——嘿,有人吗?

嘘,这一切不过是你必然经历的,安迪。你的疼痛,你的绝望,当你的外壳全然崩溃,那之下的丑陋才是真正的你。

暴力的你,罪恶的你。

安迪站起身,他的地板已经被染黑了,而地上的人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鲍勃一样。 他捞起那条僵直发臭的拉布拉多猎犬,然后走出房门,把那摊臭肉扔进垃圾桶里,不担心明天会有动保组织的人来上门抗议。

不会再有麦克尼斯中尉了。他想。

不会再有好好先生,完美丈夫,全能士兵。

不会再有吉普车,不会有唱片,不会再有圣诞节的槲寄生,他有一个计划,可是那团火焰仍在他胸口燃烧。他渴望疼痛,渴望挥拳,渴望在所有的善与懦弱中注入暴力的因子,他想要找到一个人,一个有着海蓝色眼睛的人。

上一篇:翠鸟时日 下一篇:昨日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