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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112)

她在这一场危机之中,竭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势力,保住周寅之。却没有想到,早在此事刚被捅出来的时候,周寅之便权衡过了利弊,不知何时转投了萧氏,效命于萧姝。

那一半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无辜,姜雪宁不知道。

她只知道,是周寅之在三司会审结束之后又提出了这帮人营私受贿的确凿证据,瞬间将先前断他们清白的张遮陷于了险境,又在朝堂联合上下言官弹劾张遮徇私枉法,且诬他与皇后有私情。

半生清白,终究蒙污。

昔日他是锦衣卫的死对头,一朝落入诏狱,在周寅之的手底下,又怎讨得了好?更别说还有一个与他针锋相对的刑部右侍郎陈瀛,长于种种酷刑。

姜雪宁不敢想,他在狱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也不敢想,他会不会以为是她算计他,终究是要为了除掉他。

她只知道,张遮入狱后不过半月,家门被抄,无人照顾的老母因日夜忧心独子安危,忧困病倒终至不治,撒手人寰。

张遮是出了名的孝子。

可人在狱中,他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人传,冷面冷情的张侍郎,在得知其母病故的那一晚,在狱中失声恸哭。

他一身清正,断案无数,从无错漏。

百姓中多有贤名。

当时审理张遮一案的所有判官皆不敢或不愿下笔为其定罪,朝中亦多有为其请愿者。可最终,是他自己在母亲去世后第三日,请狱中卒役铺上笔墨后,自己提笔,一字一句地自述其罪,为自己写下了定罪的判词,处己以极刑,定于秋后处斩。

判词上呈三司,半个朝廷都在叹息。

现在回过头去想,那一晚在宫墙下的哀求,竟是姜雪宁与他见的最后一面。

也不知,上一世的谢危,是否言出必行?

人已在那雨幕遮挡的长街下渐渐行远,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到人骨头缝里去,姜雪宁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终于感觉出了几分寒凉之意。

再抬手扶面,竟是满眼的泪。

张遮,上一世,我是皇后,是个坏人,欠了你好多好多。

这一世,我不当皇后,当个好人——

是否,可与你相配?

“姑娘,您、您是见着什么了,怎么哭了?”

眼看着她站在窗前,久久不动,莲儿棠儿都上前来查看,却被她满面的泪痕惊呆。

姜雪宁却笑了一笑,拿了绣帕擦着自己红红的眼圈,道:“没事,风太大,迷了眼罢了。”

她叫两个丫头把窗关上了,等燕临等得有些倦了,便靠在屋内的贵妃榻上小憩,微微垂眸闭上眼时,心内竟是一片的安然。

只轻轻道:“等燕临来了唤我。”

两个丫头都低声应道:“好。”

可这么晚了,燕世子还会来吗?

第41章 酒气

“当年你姑母是何等要强的脾气?临去之前拉着我的手, 病得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一直掉眼泪……

“便是咽下最后那口气时, 眼睛也没闭上。

“浩浩一个大乾朝竟要一个六岁的孩童站出来, 面对这天下最残忍的刀剑!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姑母,更对不起那个孩子!”

……

父亲在承庆堂中那含泪而悲愤的神情依旧浮现在脑海里,伴随着的还有那不甘而藏着怨怼的沙哑嗓音。

这小二十年来,燕临从未见过他如此。

仿佛积压在胸臆中的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刻释放出来, 要化作炽烈的岩浆将一切焚毁。

大雨瓢泼,好像是将整条天河的水都倾倒而下,淹没人世。

偌大的京城, 此刻不过一条孤舟。

他抬头看了看屋檐外漆黑的、时不时划过闪电的夜空, 竟然径直走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本打算随着他一起回房的青锋惊呆了,愣了一下才连忙撑伞跟上, 忙问:“世子,您干什么去?”

燕临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备车,去层霄楼。”

青锋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要去见姜二姑娘。

可……

雨点掉下来砸在伞上, 跟冰珠子砸下来似的,俨然有将伞面都打穿的架势。

青锋忍不住劝道:“可都这么晚了,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而且今夜还下了这样大的雨, 姜二姑娘久等您不至,应该早就回去了吧?您去恐怕也是白去一趟,若要担心, 府里派个人去看看也就是了。”

燕临头也不回:“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愿叫她白等。”

*

大约是外面的雨声太过喧嚣, 在姜雪宁闭上眼睛之后,这雨声便钻进了她的梦里,勾勒出了一场炎炎夏日午后的豪雨。

她与宫人匆匆走在荷塘边。

那避雨的凉亭就在前方。

可等她们赶到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