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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18)

王兴家的伏在前面地上,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院落里一片安静。

周围角落有不少悄悄来围观的下人仆妇,闻言也都是心头一凛:这位二姑娘,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以后谁若不尽心伺候着,说不准就要跟现下跪在地上的那些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了。

姜雪宁抬手把那本“账册”拿了起来,踱步到那火盆前。

浮上来的热气氤氲了容颜。

她直接将书扔进了火盆,明黄夹着艳红的火舌一下舔上来书页吞没,很快烧毁。

下头跪着的所有人都看着,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姜雪宁只道:“这一回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不再往下牵连,也不再往下追究。你们都下去领罚吧。”

王兴家的立刻又往地上磕了个头拍起马屁:“二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宅心仁厚,老奴并着这些丫头们能遇到您这样的主子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烧了三辈子的高香!这就领罚,这就领罚……”

其他人也是千恩万谢。

不一会儿全下去领罚了。

莲儿、棠儿两个都是识字的,知道自家姑娘刚才那本“账册”上写的什么字,看了这发展简直目瞪口呆。就连旁边伺候的常卓,都忍不住用一种“就服你拿本开蒙书胡说八道瞎吓唬人”的眼神看着姜雪宁。

姜雪宁的目光却是在那些丫鬟停留片刻。

她转眸,轻声问棠儿:“方才跪在下头还顶嘴的那个是谁?”

棠儿一怔,回想了一下。

方才那种情形下还顶嘴的,拢共就那么一个。

她回答道:“也是能进屋伺候的,叫甜香。”

姜雪宁便点了点头。

这一出好戏结束后,她也不忙着立刻告辞离开,而是跟随着姜伯游起身,又走回了书房外间。

姜伯游看出来了:“你想处置那个丫头?”

姜雪宁两道细眉轻蹙,微微点头,却又将螓首垂下,道:“旁的人还好,没什么本事,顶多也就是欺软怕硬。可这个甜香伶牙俐齿,一张嘴很能说道。女儿方才都差点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要不是女儿真没做下那些事,听了她说话怕也要以为是自己的错处了。只是一则应允了不再追究,二则女儿以前也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发落她。”

刚才的场面姜伯游也是看在眼中的。

那个顶嘴的丫鬟是个逼急了会咬人的,且旁人对姜雪宁都还有几分畏惧,唯独这丫鬟气焰嚣张好像浑不将主子放在眼底。

留下多半是个祸端。

他心念转动间已有了打算,只直接给常卓打了个手势,但也不明说什么。

姜府在这京城虽然算不上十分的大户人家,可宅院里有些手段都是知道的。

常卓心下了然。

他应了一声:“小的记下了。”

姜伯游则用手抚了抚姜雪宁的背,对她道:“此事到此便告一段落,这丫头自有人去料理,你便不用担心了。不过说起来,今日这一番言语作为,也是小侯爷教的吗?”

那自然不是。

只是姜雪宁当然不会跟人说自己是重生的,先前已经拉燕临当过了挡箭牌,也不多这一次,便点了点头:“也是燕临教的。”

姜伯游于是叹了一声:“勇毅侯府后继有人啊。”

姜雪宁垂眸不言。

姜伯游便道:“你也累了,回去歇下吧,昨儿一夜没回,今儿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晚上记得去跟你母亲请安,也好叫她放心。”

姜雪宁应下:“是。”

算不上特别亲厚的父女两个这便算叙完了话。

她躬身告退。

姜伯游则重掀了帘子你书房内间去,开口便笑一声:“居安,可等久了吧?”

这一瞬间,才往后退了一步的姜雪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股恶寒从脚爬到头!

分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已,可撞进她耳朵里时,却尖锐地嚣叫着,轰出来一片令人震悚的彻骨!

她转过眼眸,正好瞥见那门帘掀开时露出的书房一角:雕琢精细雅致的茶桌上,摊放着一卷书,一只修长的、骨相极好的手伸了出来,轻轻翻过一页,无名指的指腹习惯性地顺着书页边沿轻轻一划,十分自然,然后虚虚地压在了书页那一角上。

这动作姜雪宁可真是太熟悉了!

不管是上一世她入宫伴读听他讲学时,还是后来当了皇后偶然踏足内阁看他与沈玠处理朝政时,又或者是沈玠被毒杀后,她又惊又俱走过御花园却发现他正坐在亭中读奏折时……

这人举手投足天然一段风雅。

便是杀人不眨眼时,也霎是好看。

谢危,字居安!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姜雪宁脑海里所有与这人有关的记忆,全部以恐惧的姿态,翻腾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