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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198)

刚送走吕显,任为志有些心灰意冷。

接触过了那么多人,且也曾是在科举场上待过的,他能看出这吕照隐绝不是个小人物。只是对方完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切,虽也打听他自流井盐场的情况,也问他卓筒井的情况,甚至愿意给他银子暂作周济,却偏偏绝口不提出钱入股的事,只说过几日再来找他。

任为志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他穿着一身深蓝的锦缎长袍,袖口已经有些发皱,白皙的面容上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嘴唇不薄也不厚,是一副自小没怎么受过苦的面相,眉目间多少有些放不下的自是。

眼下偏愁得在屋内踱步。

听见叩门声伴着那问询的声音起时,他先是一怔,接下来才连忙走上前去应门,只道:“在的。”

“吱呀”一声门拉开。

任为志看见了立在外面的人,竟是个一身素净的姑娘。

他朝她身后望了望,也的确没看见旁人,不由有些困惑:“是,姑娘找我?”

尤芳吟没料着他开门这样快,叩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这时便有些尴尬地放了下去,道:“如果您是任公子的话,那我找的便是您了。”

任为志不认识她,只道:“姑娘为什么事?”

尤芳吟想起做上笔生丝生意时许文益教给自己的话,该言简意赅时绝不卖关子,便十分简短地道:“自流井,盐场,卓筒井,出钱入股。”

任为志顿时微微张大了嘴,只觉不可思议:这姑娘看上去可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啊!

可京城里什么人物没有呢?

自己一无所有,总不能是谁搞了个美人计来骗他的图纸吧?

他想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往后退开一步来,将尤芳吟往里面让,道:“原来也是为盐事来的,请进。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尤芳吟以前虽同许文益谈过生意,可许文益年纪不小连孩子都有了,她只当许文益是长辈。

这任为志却与她同龄。

进得他这寒酸的客房后,她难免有些拘谨,只道:“我姓尤。”

任为志点了点头:“那在下便称您‘尤姑娘’吧,请坐。”

客房里只一张光秃秃的方桌,上头搁着一盘已经冷掉的玉米烙饼,并几只茶盏,一壶茶水。

边上摆了三把椅子。

他请尤芳吟坐到了自己的对面,然后端了茶壶为她倒上一盏茶,惭愧地一笑:“前些天待客为人奉上这样粗淡的茶水时,在下尚有些抹不开颜面,可山穷水尽至此,便是想做面子也做不了了。境况所迫,还请尤姑娘不要嫌弃。”

尤芳吟倒有些受宠若惊,双手将茶盏接了过来,只想起自己在伯府里是连口粗茶也喝不上的,一时竟觉有些荒凉,只低低道:“不嫌弃的。”

任为志看着她。

她捧着茶盏喝了一口,目光一垂时看见了那盘冷掉的玉米烙饼,便抬眸望了任为志一眼,慢慢道:“这我能吃吗?”

任为志一怔,看了看那盘烙饼,一张脸都快烧了起来,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这、这,中午的,吃是能吃,只是已经放冷了……”

尤芳吟弯唇笑:“没关系。”

她只是有些饿了。

得了主人家的应允,尤芳吟便暂将茶盏放下,从那盘中拿起一块玉米烙饼来,小口小口地咬了吃。

冷掉的食物滑入腹腔,被身体的热度温暖。

她明明也没觉得自己很委屈,可才吃了几口,眼泪便不知觉地一串串地滚落下来,险些哽咽。

任为志只以为是来了个不同寻常的主顾,哪料着她连半块烙饼都没吃完便哭起来?一时之间手忙脚乱,想找方锦帕来递过去,可半天也没找到。

只能干干地道:“你,你别哭,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尤芳吟埋下头去,盯着那块玉米烙饼上被自己咬出的缺口,却喃喃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活着都这么难,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任为志忽然愣住。

*

姜雪宁在车上等了有许久。

往左边看,茶楼里尤月不出来;往右边看,客栈里尤芳吟不出来。

她觉得很无聊。

无聊怎么办?

尤月在自己府里作威作福,总欺负虐待尤芳吟,那她不下去找找尤月的晦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这样想着,姜雪宁果断道:“下车。”

棠儿、莲儿扶了她下来,她便直接往旁边茶楼去了。

这茶楼是回字形,下头搭了个台,专留给人唱戏或者说书的,只是这时候既没有唱戏的也没有说书的,看着颇为冷清。

尤月在二楼。

姜雪宁进去便朝楼上看了一眼,正好能看见尤月的位置,便对着迎上来的堂倌一指那位置,把憋了好些日子的骄矜气都拿了出来,道:“我要楼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