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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357)

到底当年论道的真相如何,张遮自是不得而知。

可以常理便可推论,如今唤作“万休子”,正在天教当教首的这位“真乙道人”,必然还记恨着当年的冤仇。圆机和尚四年前襄助沈琅登上皇位,功劳还压了谢危一头,又因在佛教德高望重,封了国师,只怕更让这位万教首视之如眼中钉肉中刺。

天教既是自比佛道,分舵鸠占鹊巢,藏在寺庙、道观之中,便也不稀奇了。

只是不知,内中有多少凶险正待人踏足。

眼下随行的天教众人,几乎都从通州分舵来,往这上清观走时,皆是轻车熟路。

狱中逃犯们尾随在后,面有忐忑。

萧定非大冬天时候手里摇着把骚包的洒金折扇,却是四处打量,五官虽然俊俏风流,神情里却有点不安分的感觉。

他看了看那道观门口。

外头守着几个道童,都是机灵模样,远远见着他们来便往里通传去了。

萧定非便觉脚底灌铅似的沉。

眼看着要到那道观台阶前,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顿时“哎哟”了一声,抬手捂住自己左肋,便称自己肺疼,也要去看大夫。岂料冯明宇早知他德性,虽不知他为什么临到分舵前要装这一出,却是谨记教首给的要看好他的吩咐,半点也不买账地道:“吴舵主就在观里,公子既如此不适,还是先进去老朽先为公子看看,不行再为公子找大夫,如何?”

萧定非一张脸顿时就绿了。

他左右一看,都是天教教众,要走实在不能。

末了只能捏了鼻子与众人一道入了道观。

这“上清观”乃是通州本地道观,自多年前佛道论法道教式微后,里头的道士便渐渐跑光了,倒便宜了天教占之为巢穴,背靠一座矮山,端的是得天独厚。

道童在门口相迎,见面却说“恭迎黄香主”。

手一摆,脚一动,便引众人入内。

外头看着冷清,可还搁着一道门就听见里面人声喧嚷,高声大笑。张遮随黄、冯二人穿过这道门,便见宽阔的大殿外有一片平地,黑压压挤满了人,衣着各异,却是一样的壮硕草莽。十数缸烈酒排在走廊下头,大冬天里酒味飘散开来,竟像是要将这一座道观都点燃般,充满了辛辣!

那引他们进来的道童大喊一声:“黄香主、冯左相回来了!”

门内顿时一静。

旋即便是一声震动耳膜的朗笑从那大殿之中传来,人随声出,是个身材合中的中年人,下巴上蓄了一把黑须,披着件玄青外袍,步伐沉稳矫健,双目精光四射,径直向冯明宇等人迎来:“哈哈哈,冯先生、黄香主终于功成归来,可喜可贺啊!”

这便是天教通州分舵的舵主吴封了。

冯明宇、黄潜二人立刻自谦起来:“都是分舵的兄弟们出力,我二人可不敢居功。”

吴封晃眼一扫就看见了“多出来”的那部分人,十分满意:“这一回不仅救出了咱们教中弟兄,且还从牢狱中带来了这许多的义士,又为我教势力壮大添砖加瓦。这功劳报上去,教首必定重重嘉奖!”

牢里这帮人以孟阳为首,的确算是蒙了天教的恩惠才从牢狱中脱出,一路跟着天教来了通州,也的确有加入天教的打算。

可如今都未寒暄一句,问过他们,就说是“为天教势力添砖加瓦”,说得倒像他们是来投奔的一样。

这让许多人暗自皱了眉头。

一帮江洋大盗实不是什么善类,来时便与天教教众有过些口角,现在听着吴封这话着实不大舒服。

孟阳就站在后面,唇边浮上了一抹笑。

他目光从天教这帮人身上晃过,落到了张遮身上。

张遮人在贼巢,倒是半点也不慌乱,一转眸也看向孟阳,片刻之后便平静地搭下了眼帘,暂未作什么反应。

冯明宇却是趁此机会将话题转到了张遮身上,笑着道:“便是连这个我等也不敢居功。想来舵主已经听说,此次除了咱们通州分舵之外,度钧先生在京城也派了强援呢。若无这位张大人施以援手襄助,我等可不会这么顺利地救人出来,说不准还要中了朝廷阴险埋伏!”

吴封于是“哦”了一声。

他的目光望向张遮,精光四射,藏了几分探究,面上倒是豪爽模样,拱手便道:“旧闻度钧先生之名,却从来无缘得见,今日能见大人也算是见着先生他老人家一面了。张大人人在朝中,也肯躬身效命天教,实在是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啊!吴某佩服!”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作风,可张遮不大习惯,又是不善言辞的,敷衍谦逊两句便没了话。

吴封也不觉尴尬,只叫倒酒来。

挤挤挨挨一道观的人都把粗陶碗举起来高呼“敬天敬地敬大同”,仰脖子咕噜噜就喝下去三碗,倒是一副豪气干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