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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370)

姜雪宁在屋内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不住,起身来站在外面屋檐下,朝着后山的方向望去。

院落里栽种着不少古松。

从后山的大门有一条长道通向此处,此刻却有许多兵士把守在两旁,谁从这条道上经过,在她这里都能看个清楚。

可看了许久,也不见张遮。

她一颗心不由高悬。

直到过去了快有两刻,才看见把守着的兵士朝着后面的方向望去,微微向前躬身,像是像谁行了礼。

姜雪宁心头顿时一跳。

接着,终于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后山走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过,但一身深蓝的衣袍早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一片墨色,面色更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

没事。

他没事!

在看见他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姜雪宁只觉一颗心饱胀得要满溢出来,控制不住地便向他快步走了过去:“张大人!”

张遮的神情竟如槁木一般。

她乍见他只有满心的欢喜,也不曾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唇边已绽出笑容:“你没事可真是太好……”

太好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眼皮却是重了几分,费力地眨了眨,身子轻轻地一晃一歪,竟然直接往后昏倒过去。

张遮心底一惊,还好反应得快,一把将她接住。

少女纤弱的腰肢不盈一握,面颊白皙而消瘦,却是因为这些日来的奔波而疲惫,眼皮轻轻地搭上了,两道细长的柳叶罥烟眉也舒展开了。

竟像是睡着了。

小宝原就在屋檐的另一旁看着,眼见着姜雪宁昏倒过去时,已吓了一跳,便要冲下来扶人。

但看见张遮将人接住时,他脚步又不由一停。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见甬路那头谢危静静地立着,看着远处这一幕,却并不走过来。而近处这位张大人面上的神情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归于了一片冷寂的沉默,只将那位早已沉沉昏睡过去的姜二姑娘拦腰抱了,从他身旁走过,轻轻放回了房中床榻上,仔细地为她掖好了被角。

*

终于是下雪了。

通州城上空彤云密布,阴风呼啸,自日中时分开始便又冷了几分,及至暮时,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片从空中飞落,没半个时辰便盖得城中屋瓦一片白,上清观矮山的劲松之上更是堆叠了一丛丛的雪,远远望去竟似雾凇沆砀。

如果萧定非没记错的话,这是谢危最厌恶的天气。

金陵在南方,甚少下雪。

但时日久了难免有些例外的时候。

就有那么一年,寒气南下,夜里一阵风敲窗,清晨起来一看,假山亭台,俱在雪中。金陵城内外,雅士云集,倒是兴高采烈,邀约要去赏雪。

当然也有些纨绔子弟来请他。

彼时谢危尚未参加科举,但在金陵已素有才名。萧定非想自己绣花枕头一包草,这些个人附庸风雅少不得又要写诗作画,不如喊上谢危同去,正好他难得也在。

可没想到他去到院中时,竟见门庭紧闭。

院中一干仆人都在忙着扫雪。

萧定非觉着奇怪:“这雪尚未停,看着还要下些时日,你们便是这时扫干净了,过些时候又堆上,岂不白费功夫?”

度钧那院子的人,都寡言少语。

也无人回答他。

倒是廊上剑书端了碗刚药走过来,看见他,脚步一顿便道:“定非公子,先生今日不出门,您请回吧。”

萧定非纳罕:“他病了?”

剑书道:“偶感风寒。”

萧定非顿觉无趣,肩膀一耸,便欲离开。只是临到转身的那一刹,眼角余光一晃,竟瞥见剑书端药打开门时,门里飘出了一角厚厚的不透光的黑色帷幔,大白天里,隐约有几线灯烛的光亮照出来。

他心里顿时跳了一跳。

很快那门便关上了。

萧定非却觉出了几分奇异的吊诡,然而好奇心起时,也不免思量思量自己在教中是什么位置,终究不敢问什么,更不敢多在这院落中停留多久。

外头扫雪的仆人仍旧忙碌。

他压了自己暗生的疑窦,赶紧溜了出去与那帮纨绔赏雪。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所见的那一幕仍旧时不时从他心头划过,在他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

本来今日这么大的事情,谢危一箭射伤他,显然是要来找他的。

可眼见上清观大雪,萧定非冥冥之中便觉得此人端怕不会来。

至少白天不会来。

果然一直等到天色发昏发暗,整座道观完全被黑暗笼罩,前面才有一盏昏黄的灯笼,照着已经被清扫干净的甬路,朝着他这间屋子过来。

剑书、刀琴两人都跟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