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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471)

先才前厅待客,人人都道他今日同时迎娶正侧二妃入门,是尽享齐人之福。

他面上道谢,心里却没那么高兴。

可按着旁人眼光来看,他没理由不高兴。

眼下姜雪宁提这话,本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沈玠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一下就有了个名正言顺不高兴的理由。

近处便有水榭。

今日府中大喜,到处都为宾客备了酒水。

下人很快将酒水取回,为二人各斟一盏。

姜雪宁端起一盏,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沈玠上一世带她的种种,庆贺生辰,位封皇后,弥留之际甚至还将传国玉玺留她保管,虽然后来此物成了她自戕殉葬的祸端,可作为帝王,他待一个对他无情的她,实在无可挑剔。

只是心性太善,善便懦弱。

她向他举杯,缓慢而认真地道:“殿下是个好人,雪宁这一杯,敬祝您此生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祝语,甚至在他大婚当日说来,有那么点怪异不合时宜的味道。

沈玠微微蹙眉看向她。

她却平淡一笑,清澈的眸底并无算计,只是真诚,仿如脉脉的细流淌过人心田,让人渐觉熨帖。杯盏伸出来,与他轻轻一碰,仰首自己先饮尽了。

沈玠眨了眨眼,却觉一阵惘然。

眼前这姑娘到底放下了什么呢?好像浑身都轻松了一样。

他不得其解,可也被她这般松快的姿态带得弯唇一笑,只道一声“愿借吉言”,也仰首饮尽。

上一世,她对沈玠无情,沈玠却对他仁至义尽;这一世,她避开了与沈玠的交集,既还了自己一个自由,也希望没了自己的拖累,对方能得个好报。

姜雪宁把杯盏放了,再行一礼告辞。

转身而去的姿态称得上释怀潇洒。

沈玠立在原地,看了许久,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直到侍从提醒,他才垂眸看看手中酒盏,放回侍从手中,继续往姜雪蕙所在的院落而去。

*

姜雪宁路上既遇到了沈玠,又说过自己不认路,找地方躲懒当然更不惧怕,前头小湖边上遇到个幽静的船舫,便坐到边上,一面梳理着自己去到蜀中后要做的事,一面等着太阳下山。

前厅着实热闹了一阵。

远远听着有山呼万岁之声,便知道是皇帝和皇后来了一趟,没过多久着又听一片恭送,于是知道皇帝又走了。

天将擦黑的时候,她料着时辰差不多,才重新起身,朝着前厅走去。

这会儿有些公务在身的宾客已先行告辞。

姜雪宁从侍从口中问得姜伯游正在园东角的凉亭中,便寻了路去找。

果然,远远就看见姜伯游面朝外面立着,正同几人说话,其中一人背向外而立。

天色已暗,光线昏暗。

她一时没看得清楚,待得走近了,那人声音传入耳中,身形略略侧转,才一下辨认出来。这一刹,当真有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之感,隐约一片炽热滚过心怀,留下却是一道磨不去的灼伤。

蜀香客栈那一日,话已说开,姜雪宁虽觉自己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可见面也怕尴尬。既认出他来,脚步便不远不近地停下。

姜伯游眼神好,倒是看见她。

不过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儿,才相互道了别。张遮不知她就在背后,转过身时,却一眼瞧见她立在那海棠花树下,身形便顿住。

但他没有说话。

姜雪宁也不言语。

直到姜伯游走过来,笑着道:“怎么找我来了?”

姜雪宁才一眨眼,收回目光,道:“方才想起蜀中的一些事宜,觉得还要同父亲说上一说。”

姜伯游却朝周遭一看,仿佛忌讳着什么似的,一摆手道:“正好,你的亲事我也有些想法,要同你谈一谈,回去的路上说。我先去同另几位同僚道个别,你且在此侯我片刻。”

姜雪宁不知他是有什么想法,但暂没深问。

只点点头,看他去了。

等她回过头,去找张遮时,方才他驻足之地,已是空无一人。

上一世,有缘无分;

这一世,有分无缘。

她低笑一声,暗骂老天爷折腾她,只觉自己要走出来怕还要花一段时间。

站了片刻,又觉累,干脆往亭内走去。

只是上台阶经过旁边那一丛南天竹时,姜雪宁视线一错,却突见初夏那微红的叶片间挂着一只玄黑的银纹锦囊,像谁经过这蔓生的枝条时,被不小心挂走的。

她随手拾起,本没在意。

然而拿到手中的瞬间,便觉熟悉。

上一世张遮身边可不常挂这么一只锦囊?

有一回她疑心是哪位姑娘送的,抢了来玩。本以为张遮已被自己折腾得没了脾气,不料他却骤然变了脸色,虽还是坚忍寡言模样,皱着眉头时却多了几分沉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