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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473)

柜台前面的伙计朝他看一眼:“公子也想买只梅瓶吗?本店什么都有的,您多看看?”

张遮才慢慢收回目光,道:“不用了。”

银钱付讫,带了茶具回家。

张母知他今日赴宴,怕他免不了席间的应酬,喝多酒,所以备了醒酒汤热着,见他回来,正好端给了他喝。

张遮心底一阵地酸涩。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万般的颓然,末了却还是放轻了声音,对蒋氏道:“回来晚了,又让母亲挂心。您身子骨不好,往后还是早些睡吧。”

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儿子,蒋氏岂能看不出他心事重重?连着好些天来,他都早出晚归,在衙门里公务一忙起来没个完,若说的确是事多繁杂也就罢了,可瞧着他的模样却好像除了公务,余事皆不愿去想,倒更像借此压住什么一样。

可他自小便很有主意,什么事都埋在心底。

蒋氏对他的事情知之不详,眼下看他若无其事模样,便知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索性不问,只道:“便是你父亲当年都没你出息,他泉下有知定然瞑目。你呀,娘只盼着你安平些,遇到个喜欢的姑娘成个家,就再好不过。至于荣华富贵,好虽是好,可要去追,要去逐,反倒把自己过得很累。”

张遮没有解释。

蒋氏叹了口气,便从这间普通的书房里退了出去,叮嘱他也早些睡,然后将门带上。

刑部有许多卷宗都被他带了回来看。

如今都高高摞在案头上。

边上灯盏的光焰轻轻摇动,照着那一行行墨字躺在纸面上,却无法进到眼底。

张遮觉得这光晃眼,便把灯盏移得远了些。

于是纸面上的字也暗下来。

他枯坐在桌案后面,像是案头上砚台里渐渐干涸的水墨一般,一宿都没动上一动。

初夏的天光来得很早。

市井里的声音又喧嚣起来。

蒋氏一早醒来煮上粥,以为张遮与往日一般天不亮已经上朝,便打算趁着天气热起来之前收拾房间整理庭院。谁曾想到得他卧房门前,才把手放上去,门便开了。里头床铺被枕整整齐齐,分明昨夜无人睡过模样。

再转头一看,书房门却是紧闭。

天未大亮,还有一点灯光从里透出。

她犹豫一下,到了门前轻叩:“今日不去上朝吗?”

张遮坐于案后的身躯,才轻轻动了动,像是终于被人从某个幽暗冷寂之所拉回来般,却是慢慢道:“今日不去。”

朝议叫大起的日子,他从未耽搁过。

昨日也不曾说今日告假。

蒋氏怔住,半晌没声,然后才道:“那我去市上买些菜,等吃了早饭再去衙门吧。”

她收拾东西出门,拎了只竹编的小篮子。

早上的集市正是热闹时候。

挑一只两斤重的黑鲤鱼,买了些嫩姜,香葱,韭菜,还有新鲜的豆腐,最后选一块看着不错的猪肩肉,一道放进竹篮,往家中走。

去集市时,天还才蒙蒙亮。

回来时,晨光已然熹微。

只是当蒋氏转过那熟悉的胡同,看到自己家那旧院时,忽然发现那长着青苔的台阶下,竟立着一名年轻的姑娘。身上穿一袭月白广袖留仙裙,素面朝天,肤色在晨光里显得苍白,微微抬着头,似乎有些呆滞出神地望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这大清早的……

蒋氏迟疑一下,走了过去,笑着问:“这位姑娘,是找什么人吗?”

姜雪宁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站得久了。

她看见了蒋氏,寻常模样的妇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所经历的风霜,在她面上留下了比同龄妇人更深的痕迹,两鬓霜白,皱纹细细。

臂弯挎的竹篮里,是刚买回来的新鲜的菜。

此时略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自己,眉目里却十分慈和。

他该恨自己的。

这胡同深处仅有一户人家,姜雪宁已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心底里那股愧怍如热泉一般翻涌起来,勉强要笑,眼泪却还往下掉。

她道:“请问,此处是刑部张大人家么?”

竟是来找自己那木头儿子的。

蒋氏见着这么个天仙似光艳照人的姑娘,根本都没往张遮身上想,可见她话没两句先掉了泪,便想起张遮昨夜今早不寻常的种种,一时心里嘀咕:那小子榆木疙瘩敲打不动,别是招惹了人家姑娘又惹了人家伤心吧?

在河南时还好好的,到京城反不学好!

倘若他真搞出什么缺德事儿来,看她不请家法,替他那短命爹狠狠地揍他一顿!

“是,是,这儿就是。”蒋氏都不免手忙脚乱,忙道,“他今日没上朝,正在书房里呢,你快先请进,我给你叫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