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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479)

纵然都重生了,又能如何?

那些过往,实在太痛,太惨烈,连她午夜梦回时都要难过不安,张遮偶然想起又会是何等煎熬苦楚?

神仙眷侣也会吵架。

纵她与张遮在一起,又怎知他日不会因些许不快,便互揭伤疤,或在某一个瞬间,无意地伤害?

两个人都记得过往,太脆弱了。

姜雪宁道:“你不想我知道,你也重生而回,是不想我愧疚,愿我自在。可我爱的,偏偏是你。我要怎样才能不去追逐你,不来找寻你?我心安理得,以为一切可以重头来过,就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想到,倒叫你一番努力全白费。你太了解我了,张遮……”

张遮寂然无言。

姜雪宁却觉自己从未有如此难过的时候:“你不是懦夫,我才是。”

倘若两个人要在一起,这样的秘密,张遮怎能瞒着她一世?

到时再知道,她如何承受?

可若早早告诉她……

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毫无愧怍地去爱他,想他、追逐他?

前世她怎么对待谢危,这世便会怎么对待张遮。

前世她当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可谢危却因为当年与她一道上京,而知道她不过是个言行粗鄙、什么也不知道的乡野丫头。于是她厌弃谢危。倘非因他位高权重,或恐早找了个理由将他贬谪出京,一点也不愿想起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这世她要重新当一个好人,可重生回来的张遮,却见过她所有的坏,所有的不堪。她明明爱这个人,却害得他身陷囹圄,寡母亡故,清誉折毁。一见着他便觉自己坏,一念着他便要生愧,又怎能承受住熬煎,时时愿意见他呢?

对谢危是厌;

对张遮是愧。

可本质上并无什么差别,她都不愿意去面对过去那个不堪的自己,也不敢再对着张遮走近哪怕一步。

姜雪宁抬起头来,望着他,才发现眼前这一张清冷的面庞,这一双沉静的眼眸,的的确确与上一世毫无差别。

还有他与后来一般的字迹。

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只是她一点都没有发现罢了。

可是……

一种恐惧忽然浮上心头,姜雪宁浓长的眼睫都被眼泪浸湿,声音颤了颤,问他:“不,不对。那日他们逼宫,朝上那些清流都上书要我殉葬,交出传国玉玺。我答应了,谢危也允诺了我,不会杀你,你怎么会与我一般……”

怎么会与她一般重生?

这一刻她心底恨意陡然钻出,身体绷得紧紧的,立时要起身:“他食言了,谢居安他失信于我!”

然而,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却轻轻将她拉住。

张遮静默地抬眼。

只想起那日那位已倾覆了朝野、扫清了六合的太师大人,来到他无人问津的牢房,风轻云淡似说出的那番话……

他凝望着姜雪宁。

手还拉着她的手。

过了许久,才慢慢道:“没有。”

谢居安没有失信。

姜雪宁顿时愣住,从高处看向张遮。

那一双清明的眸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可她脑海里却乱糟糟的。

直到一个想法划过,她喉咙里都跟堵了沙、卡了刀一般,泪珠扑簌顺着面颊滚落,艰涩道:“你……”

倘若谢居安没有失信于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张遮安静地道:“国有律,家有规。王子犯法,罪同庶民。张遮是个罪人,判词也已写下,罪由律定,刑由法处。情不可移法,我错得已经够多了,罪当处斩,凭何幸免?”

没有人忍心为他写判词。

所以他自己写了。

罪状与律例,一应完全,核准秋后处斩。推上刑台,天地苍茫,铡刀一落,身首异处,血溅三尺罢了。

姜雪宁终于站不稳,重新跌坐下来,怔怔地望向窗外。

是啊。

那可是张遮啊。

她以旧恩相挟,要谢危放过张遮,可张遮治律一生,又有何处愧对于人呢?既然亲笔写下了自己的判词,便是自认其罪,纵然放在面前的是生与死,他也会选后者。

所以她才会喜欢他。

姜雪宁忽然觉得好累好累,眨了眨眼,才问道:“谢危后来可算得偿所愿,登基当了皇帝吧?”

与其说是个问题,不如说是句感慨。

毕竟他谢居安那样强的本事,灭萧氏,诛皇族,染得半座京城都是血,最终传国玉玺也拿到了,登上皇位何等易如反掌?

可没料想,张遮久久地沉默,竟然说:“没有。”

姜雪宁疑心自己听错。

她看向张遮。

张遮想起自己上一世从入狱到秋决那段时间听闻的事,却道:“都过去了。娘娘,那些答案,都已经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