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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05)

姜雪宁听得眼皮一跳。

刀琴更是头皮发紧,眼睛都不敢乱看一下,低低道一声“是”,赶紧把碗放下退了出去。

这架势简直跟阎王爷似的。

往日的谢危总是好脾气的,天底下少有事情能使他冷了一张脸,便前世举兵谋反、屠戮皇族,也都温温和和模样,不见多少杀气。

可如今……

若换了是两年前还一无所觉的时候,这会儿姜雪宁只怕已经堆上一张笑脸去哄这位少师大人消消气,现在却是半点逾矩也不敢有了。

她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心里宽慰自己兴许谢危是刚睡醒有脾气,忙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谢危也不说什么了。

他这样的人纵冷着一张脸,举止也十分得体,赏心悦目,倒令姜雪宁想起当年上京时。

那会儿还不是什么谢先生,谢少师。

只以为是姜府远方亲戚,表得不能再表的病少爷。抱张琴半道上车,虽然寡言少语,一举一动却都与她以前山村里那些玩伴不同,就像是山间清风松上皓月。

她本就为上京忐忑。

京城里那些富贵的家人,会不会看不起乡野里长大的自己?

她从未学习过什么礼仪诗书,听随行的婆子说了许多,可还是一窍不通……

遇到这么个人,让她忍不住低头审视自己。

惶恐与自卑于是交叠起来,反让她强迫自己把架子拿起来,抬高了下颌,抵触他,蔑视他,对这样一个人,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

她故意打翻他的茶盏,撕坏他的琴谱……

只是暗地里,又克制不住那股自卑,悄悄地模仿他,想要学来一点,等去到京城后让人高看一眼。

还记得趁着谢危不在车内,撕坏他琴谱时,那一路上话也不怎么说的病秧子,破天荒地拿着那本扯没了好几页的琴谱,问她:“你干的?”

她装傻:“什么?”

对方闻言,慢慢冷了脸,捏着琴谱的手背上青筋微突,却陡地对她笑了一笑:“这次我当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倘若有下次你再试试。”

坦白说,姓谢的纵然一脸病容,有些恹恹的神态,可到底一副好皮囊,笑起来煞是好看,她年少也难免被晃了一下眼,同时脊背都寒了一下,有些受了惊吓。

但对方说完转身回了车内。

姜雪宁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以为这人不过是放放狠话。一个寄人篱下的远方亲戚罢了,她可是京里面大官的女儿,他敢把自己怎样?

所以不仅敢撕了他的琴谱,后来落难的时候一怒之下还砸了他的琴,也没见这人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直到回京以后好一阵,偶然得知谢危身份。

那一刹,真真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到脑门顶,让她激灵灵打个冷战,生出几分后怕来。

无知者无畏啊。

姜雪宁默不作声地喝着粥,想到这里时,勺子咬在嘴里,笑了一声。

谢危听见抬头看她。

姜雪宁是一时走神,露出了点本性的马脚,一对上谢危目光,身形立时僵硬。

谢危目光落在她咬着的勺子上。

姜雪宁讪讪把勺子放了下来。

谢危问:“笑什么?”

姜雪宁本是想敷衍着答一回,可见谢危冷冰冰一张脸,也不似以往一般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不习惯,也不大好受,更想起沈芷衣那边可能面临的困境,心里堵得慌,到底还是慢慢道:“只是忽然觉得,物不是,人也非……”

她纵然妆容清淡,却仍是明艳的脸孔。

精致的五官在两年之后,已似枝头灼灼桃华,完全长开。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时,投落的几分薄影里有些许恬淡的忧悒。

谢危一下想起了那个夏日,窗沿上那小一颗青杏。

心底那股隐隐的烦躁再次翻涌上来。

他曾警告张遮,有所挂碍便莫去招惹,可他的挂碍何曾少于张遮?然而到底还是越了界,露出了端倪。这绝不是他应该做的。

本也没什么食欲的谢危,搁下了白瓷小勺,落在碗沿上,头一次发出了一点细小的碰撞声,道:“给你的密函已经看过?”

姜雪宁手指轻颤:“看过了。”

她回想起那密函上的内容,眼眶陡地红了,哽咽道:“殿下好歹是一朝公主,皇家血脉,圣上乃是她至亲兄长,何以枉顾亲情,冷酷至此?!”

那密函原是边关急报,所陈乃鞑靼王庭之事。

其一是蛮夷之族,狼子野心,两年养精蓄锐,已经开始暗中整顿兵马,恐将有异动,对中原不利;其二便是乐阳长公主有孕,所怀乃蛮夷骨肉,因察鞑靼事将有变,秘传消息向朝廷求救,希望能抢在战事起前从王庭脱困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