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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07)

圣人皮囊,魔鬼心肠。

她竟敢轻信。

可眼下除却谢危,又能指望谁呢?

长公主危在旦夕,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时,也不知是恼恨谢危多一些,还是恼恨自己多一些,姜雪宁退了一步,向谢危弯身执礼,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冷肃,只道:“学生涸辙之鲋,先生志存高远,能得您垂怜开恩,已是大幸,况乎谋事救人?钱粮财帛,悉已清点,账册傍晚便可交至先生手中。明日既要出发,便恕学生无礼,要回去稍作安排,先行告退。”

谢危把那擦手的绢巾放下。

姜雪宁没听他说话,只当他是默许了,一躬身后,冷着一张脸,径直拂袖,从屋中退了出去。

外头吕显刚回。

两人撞了个照面。

毕竟是两年没见过,吕显见着这明艳冰冷的面容,乍还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谁。

他本想要打个招呼,谁料姜雪宁看他一眼,冷笑一声便走了。

吕显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前方谢危所住那屋的窗扇,犹豫片刻,还是轻轻一提自己那一身文人长衫,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谢居安瞧着无甚异常。

吕显讪笑了一下,凑上去道:“刚看见你那宁二姑娘走了?”

谢危回眸:“事情怎么样了?”

吕显讨了个没趣,可看姜家那姑娘刚才走时的脸色,必定不很愉快,所以不敢再触霉头,只道:“前几日接到密函后,我便跑了一趟黄州,提前打点好了一应事宜。燕世子昨日已经启程前往边关,先做部署。谢居安,鞑靼这一次可是精兵强将,不比以前在中原铁蹄下苟延残喘的时候了。倘若此战不利,我们将再无一搏之力!”

原本近两年,谢危安排得天衣无缝。

对南边以万休子为首的天教,他虚与委蛇,并不跟他们撕破脸,偶尔还会提供方便;

对北方以圆机和尚为首的佛教,他置之不理,避其锋芒,任其发展。

孟阳与圆机和尚有杀妻之仇,都被谢危暗中拦下。

皇帝疏于政务,只以心术权谋御下,民间自然怨声载道,天教趁机发展壮大;白马寺因圆机和尚之故,被封为护国寺,在民间也卓有声誉。

偏偏圆机和尚与万休子有夙仇。

邪佛妖道自然争斗不休。

谢危居中韬光养晦,暗中网罗势力,襄助燕临,只等他双方相互消耗、斗个两败俱伤。即便有哪一方获胜,也不过是惨胜如败。

届时他自伺机坐收渔利。

如此便可不费多少兵卒,挥兵北上,造一个惊天动地的反!

可如今因为一个乐阳长公主沈芷衣,竟然要先动燕临这步棋,拿去对付鞑靼,救下公主!

在吕显看来,简直是脑袋有坑。

可对着谢危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咕咕唧唧道:“朝廷都不愿对长公主施以援手,你我一介外人,且将来还要做大逆不道之事。怎么说她身上所流淌的也是皇族之血,便冒着大事不成的风险将她救下,等你破京城、戮皇族,她放在那里岂不尴尬,又何以自处?”

也就是说,救沈芷衣,对他们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谢危听他一来就说了这许多,微微有些厌烦,随手一端案角上搁着的冷茶递给他:“你不渴吗?”

吕显皱眉:“我不渴。”

话说着却还是把那盏茶接过来,下意识喝了一口。

茶味深浓,透着股陈气。

吕显瞬间喷了出来,简直不敢相信:“姓谢的,这茶冷的!陈茶,也敢给我递!”

谢危却只想起屋内那女子方才豁然起身时的神态,眼底竟似乎有那么一分,失望?

她难道不觉他是洪水猛兽,竟以为他还有救么?

失望也没什么不好。

慢慢闭上眼,谢危真的倦了,坐于窗下,轻轻抬手压住自己紧绷的太阳穴,道:“热茶堵不住你的嘴。晚些时候宁二那边有账册送来,按计划我明日启程去边关,后方便要烦劳你谋划照应,粮草辎重乃三军重中之重,万不能有闪失。”

“宁二姑娘那边的账册?”

吕显眼皮陡地一跳,心道姜雪宁送账册来干什么,可此念一起一下就想起了方才姜雪宁离开时难看的脸色,一种不妙的预感顿时浮了上来。

他道:“你怎么同她说的?”

谢危搭着眼帘道:“想救沈芷衣,除我之外,无人能帮她。”

吕显倒吸一口凉气。

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跺脚道:“可你明明……这样怎能讨得姑娘欢心?!”

谢危却沉默不语。

秋风萧瑟,梧叶飘黄。

傍晚的金陵城被笼罩进璀璨昏黄的霞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