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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09)

梦见自己站在京城高高的城墙上,身周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声音也此起彼伏、嘈杂难辨,她似乎努力想要从中分辨什么。

那是从长街尽头来的哭声。

雪白的仪仗像是一条细细的河流,渐渐近了,一副盛大而肃穆的棺椁,无声地漂在这条河流之上。

她在城墙上,分明隔得那样远,却一下看了个清楚。

于是,在这看清楚的一瞬间,脚下的城墙忽然垮塌了。

她从高处跌坠而下,惊恐之间,仓皇地大喊一声:“不要——”

人豁然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冷汗密布,梦中那朦胧吊诡的感觉却仍旧游荡在身体之中,姜雪宁在床帐之内做了好半晌,慢慢抚上胸口,余悸也未散去。

她起身来推开窗,朝着外面望去。

这回江南的天,才蒙蒙亮。

一盏孤灯挂在走廊。

斜白居本就在乌衣巷中,附近并无商户,这时辰既无辛苦劳作的百姓,也无起早贪黑的商贩,是以一片静寂,仿若一座孤岛般与世隔绝。

今日便要启程前往边关了。

姜雪宁不知道自己的梦到底预示着什么,也不愿去揣度世人是否各有自己的命数。她只知道,倘若想要去改变,除了一往无前,别无选择。

纵使与虎谋皮,为虎作伥!

卯时末,由两个丫鬟拎了行囊,姜雪宁从斜白居出去。

一辆马车已准时停在门外。

天色将明未明。

立在马车旁边的,既不是刀琴,也不是剑书,竟是一袭文人长衫的吕显。

这位来自京城的奸商,拥有着同侪难以企及的学识与见识,纵然满心市侩的算计,面上瞧着也是儒雅端方,令不知情者看了心折。

姜雪宁见着他,脚步便是一顿。

吕显昨日在别馆谢危门外同她打过回照面,此刻拱手为礼,笑道:“宁二姑娘瞧见吕某,似乎不大高兴呀。”

姜雪宁对他倒没多少意见,只不过昨日与谢危一番交谈甚为不快。

她向来不愿被人摁着头做事。

大小一应账目固然已经整理好,为救公主,的确做好了付出自己全部身家的打算,可这些打算里并不包括受人要挟。

可谢危偏用长公主作为要挟。

所以眼下看这位谢危麾下第一狗头军师,也就不那么痛快。

她态度并不热络,只淡淡还礼道:“昨日已交代芳吟,留在江南,凡吕老板有差,她便听遣。诸事庞杂,产业虽不算大,十数万的现银却是拿得出的。吕老板眼下该是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亲来,莫不是有什么账目对不上,有所指教?”

吕显摇了摇头:“倒不是。”

须知他此刻出现在这里,乃是连谢危都瞒着的。

姜雪宁挑眉:“哦?”

吕显目视着她,道:“我来,是有事相托。”

有事?

姜雪宁听得迷惑了。

只是今日就要北上,她与谢危约定的乃是辰初二刻金陵城外会合,可没太多时间浪费。

她问:“长话短话?”

吕显一怔:“说来话长。”

姜雪宁便一摆手,道:“我要赶路,那便请吕老板上车,边走边讲吧。”

吕显:“……”

目光移向那辆马车,他脸都差点绿了,仿佛看着的不是一辆构造结实、车厢宽敞的马车,而是看着一座死牢。

姜雪宁奇怪:“吕老板不上来?”

吕显按住了自己跳动的眼皮,咬了咬牙,心道也未必这么倒霉,回头被人抓个正着,狠狠心眼睛一闭也就跟着上了马车。

两人相对而坐。

姜雪宁吩咐车夫先去城外,转头来才对吕显道:“吕老板何事相托?”

吕显手指搭在膝头,却是将姜雪宁上下一番打量。

过了好半晌才道:“宁二姑娘这些年来,贩丝运盐,行走各地,不知可曾听过一个地方,叫做‘鄞县’?”

确如吕显所言,这些年来姜雪宁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中原的舆图基本也刻在脑海中。

是浙江宁波一个不大的地方。

她想了想道:“听过,但并未去过。”

吕显面容之上便显出几分回忆之色来,微微笑着道:“实不相瞒,吕某少年游学时曾到此地。民风淳朴,乡野皆安。只不过许多年前,这地方上任了个县太爷,那些年来收缴税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平民百姓交税,以白纸封钱写名,投入箱中;乡绅富户交税,则用红纸封钱写名,也投入箱中。”

姜雪宁听到此处便微微皱眉。

她虽不知吕显为何讲这些,可平民百姓与乡绅富户交税,用不同色的纸区分开来,想也知道是官府那边有猫腻。

果然,吕显续道:“凡红纸交税,官府一应按律法办事;可遇着白纸交税,府衙差役便要百姓在朝廷所定的税赋之上多收钱款,称作给官老爷们的茶水辛苦钱,起初只多一成,后来要给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