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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601)

眨眼已是江南三月,物候一新,杨柳依依。

这日下午,众人启程前往汝宁。

姜雪宁与谢危同车而行。

马车前后都是天教教中,连赶车的车把式都是教中好手,两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些什么。

谢危拿了一卷琴谱在看。

姜雪宁看他这般沉得住气,都这时候了还能静心看看谱,不免佩服:“你也真是还看得下去。”

谢危手指轻轻搭在书册泛黄的边缘,抬眸看她一眼,轻轻一笑,只道:“每逢大事有静气,你呀,躁得很。”

姜雪宁翻个白眼。

谢危知道她内里就是这般性子,可即便是看她翻白眼,都觉得有一种嗔怪的娇态,带着点不作伪不矫饰的真性情,心内不觉缠绵,也不想如何忍耐,伸手便把人捞过来抱坐在自己腿上,把着那不盈一握的细腰,绵密地亲吻。

换作前世,姜雪宁可不敢想自己能与谢危如此亲密,搂搂抱抱都这般视若寻常。刚开始那阵自然是不免陌生抗拒,可躲不开,也不好躲开,一个多月下来,便渐渐没了最初那种防备不适,开始变得习惯。

就像是喝酒。

刚喝几口辛辣不惯,可三五杯下肚,便上脸上头,昏昏沉沉,飘飘忽忽,不知所以,甚至能从这醺醺然的状态里觉出一种万事摒除在外、天地仅有其二的愉悦。

她檀口小小,舌尖软软,被他含着抵弄,不觉便面红耳赤。

毕竟眼下还是白日。

以往都在夜里时,再怎么也有一层黑暗作为遮挡,如今却是你能看清我,我能看清你,且马车的车帘还偶尔会被风吹起一角,让人看见外面奔走的马蹄,教众垂下的衣角。

姜雪宁即便脸皮厚,也不敢在此般境地下放肆。

眼见谢危渐有过分之意,她不由瞪视。

他便突地一下笑出声来,依了她,慢慢把手放下来,只将她搂在怀里,背靠着车厢后壁。目光则调转来,向那时不时飘起一角的车帘看去,瞳孔深处却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汝宁府渐渐近了。

天色也渐渐暗了。

姜雪宁轻蹙蛾眉擦拭自己唇角晕开的口脂,只想谢居安早些时候做一些事还会难为情,可偏偏特别能装,很难被人瞧出来,如今倒是熟门熟路,跟吃饭喝水似的视若寻常了。

她暗自腹诽,倒也没注意谢危。

过了片刻抬眸,却见他低头去解自己腕上那柄藏着的刀刃。

自从洛阳那晚杀过人后,这薄薄一片刀刃就被谢危藏了起来,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而他那日用此刀杀人后又在伤口上补了一刀更深的,天教收敛人尸首毕竟不是查案,轻易看不出伤口的差别,只当是都被他夺来的那柄刀杀的,自然从未怀疑,所以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身上还有这么一柄刀!

此刻眼见他解刀,姜雪宁眼皮都跳了一下。

然而谢危解下刀之后,竟然叫她伸手。

她不明所以。

谢危却抿着唇,搭着眼帘,只将她手腕拉过来,将那片薄刃仔仔细细地绑在她腕间,道:“届时情况不知,倘若有乱,未必能顾周全。时隔数年,密室之中若出意外……”

眸底覆上了一片阴翳。

他没有再说下去。

姜雪宁忽然有些恍惚,看着他,又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刀刃,慢慢抬手压上,却梦呓似的问:“给我刀做什么?”

谢危觉得她神情有些奇怪。

便先回答:“身怀利刃,好过两手空空。万一有点什么,能用来防身。你虽未必会用,但带着总比不带好。”

接着又问:“怎么啦?”

这一刻,姜雪宁眼前却朦胧起来,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上一世,谢危也叫人送来过一把匕首。

就安静搁在漆盘上。

来的太监一句话也不敢多讲,只说是谢太师选了送来给她的。而彼时朝野上下,因着燕临频繁出入她宫禁,纷纷责斥她伤风败俗,红颜祸水,贻害无穷,要她为先皇殉葬……

可她有什么办法?

燕临欺侮她,她无力相抗。想来想去,好不容易买通了乾清宫的小太监,放她进去,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想要一求他庇护。

哪怕自甘下贱,自荐枕席。

然而次日一早就听说那小太监受了罚。

傍晚时分,便有人送来了匕首。

连着鞘,镶嵌了宝石,很是精致,然而残阳似血,覆在冰冷的刃尖,实在寒得彻骨。

后来她拿匕首自戕殉葬,他和燕临都站在宫门外……

谢危见她哭,不免也多了几分无措,抬手为她抹泪。

可泪珠子却跟没断绝似的。

好半晌她才缓过来,将脸埋进臂弯,将双目闭紧,哑着嗓音缓缓地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