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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603)

他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好端端的,公仪先生的行踪为何会泄露?萧氏那一帮酒囊饭袋也能有那样的好筹谋?更不用说,现在你身边这相好的女人,当年就在通州!甚至与兄弟们的死有莫大的关系!”

姜雪宁单听“公仪丞”这三个字时,还没想起来,可待听得“通州”二字,当年那血腥的画面便瞬间涌流回了脑海,使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没想到,这人连自己都知道!

谢危一双眼更是瞳孔骤然紧缩,冰寒至极,挺直的脊背隐约绷紧,却向鲁泰逼视:“鲁泰,你因公仪丞之死对我有所偏见,倒是无妨。只是血口喷人,未免下作。你既想要分辨个明白,不如今日上天台,看谢某是否给你一个交代!”

鲁泰登时一声冷笑:“好!”

他倒也爽快,原本搭在谢危脖子上的刀立刻收了回去,竟然俯身撑着单膝向万休子一跪,躬身请道:“教首明鉴,实非属下想要为难度钧先生,实在是当年一番恩怨事关上万条人命。我天教众弟兄岂能白死?今日即便赌上这条性命,属下也要向他问个明白!恳请教首恩准,为公仪先生,为通州一役中殒身的弟兄们,主持一个公道!”

周遭可是众目睽睽啊。

且这本来就是万休子想要看到的,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他仍旧做出了一副略显为难的神情,看了看谢危才道:“你二人都是教中难得的英才,本座实不愿见你们生了龃龉。这中间,或恐是误会居多也不一定。只不过,你二人既然提出要上天台一辩,那便一辩,也好叫大家都来听个明白,断场是非!”

天教之所谓“上天台”,取的是“众生平等,无愧天地”之意,诸般是非皆由台下人定,不分身份人人都有定夺之权。

只可惜,近些年来已形同虚设。

乍一听闻要上天台,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万休子身为教首都已经发话,这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谢危原本就是如此打算,自无异议。

不汇集教众于天台之下,怎能一举全歼?况情况越乱,姜雪宁才越好趁乱逃走。若如以往一般,才到分舵便锁入房中,那真是半点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入得分舵,纷纷聚拢在那离地两丈高的石台周围。

石台前有台阶。

其实分作了两层,一层在一丈半高处,宽阔平台;一层还在更高处,竟然设了张椅子,乃是专给上位者的位置——

说是众生平等,实则仍分高低。

万休子当先走上去,端坐正中。

谢危与鲁泰也随之步上。

可没想到,他们才上天台,鲁泰竟然躬身向万休子一拜,回首一指姜雪宁,道:“今日既是要议通州之事,这个女人为官府通风报信,与度钧里应外合,也当上来,让我们教中兄弟们看看,什么叫‘狼狈为奸’!”

后头立刻有人推搡了姜雪宁一把。

她险些摔在台阶上。

谢危垂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一时已杀心四起,然而时机未到,到底没有发作,只是折转身走上前去,将她扶起,淡淡问:“怕吗?”

怕?

姜雪宁自然是怕的。

只是当他将自己扶起来时,她指尖触着他温热的掌心,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力量,又好像没有那么怕了。这样糟糕的境地,倘若只有一个人,那自然是该怕的。

所幸,他们是两个人。

姜雪宁没有回答,只是扶着谢危的手站稳了,回转头去重新向身后看了一眼。

那些个天教教众都站在后面。

原本都不觉得自己之作为有什么,可被她这一眼一看,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心虚来:欺负弱女子倒也罢了,被欺负的人并未表现出受欺负的卑弱姿态,反倒透出了一种蔑视和坦荡。

全场安安静静。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姜雪宁收回目光后,才搭垂下眼帘,拎了自己的裙角,向谢危道一声“没事”,而后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到了台上去,正正好在鲁泰的面前。

但并不说话。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愤怒,只是抬起手来,向对方微微躬身道了礼。

这一瞬间,台下忽然就有了许多嘈杂的声音。

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姜雪宁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有着惊人的容貌,身形纤细却并不颓弱,脊背挺直倒有风骨。人在这春夜里立到台上时,晚风吹拂裙摆,四面高烧的火把照亮她身影,像是一抹瑰丽的颜色,点缀在黯淡世界。

只这一道礼,便煞是好看。

更何况,鲁泰可骂她与度钧“狼狈为奸”啊。

对个姑娘来说,这无论如何说不上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