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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9)

王兴家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戴在手腕上的漂亮镯子,被姜雪宁那目光注视着,竟跟被火烤着似的,变得滚烫,让她手也跟着抖起来。

但她这德性能在后宅里混这么多年,揣度人心思的本事还是有的。

这一句话的功夫,前后不过是几个念头的时间,她便隐隐摸着了几分关窍——

镯子。

二姑娘这平白的态度变化,一定跟她腕上这镯子有关。

管着姜雪宁房内大小事情这么多年,作威作福惯了,姜雪宁对自己的东西又没个数儿,王兴家的哪儿能忍得住?

手脚不干净才是正常。

平日里东拿西拿,哪儿晓得今日就触了霉头?

她心电急转间,立刻演起戏来:“像吗?老奴这镯子可不敢跟姑娘的好东西比,这还是上回在街口货郎那边买的,说是裂了条小缝儿,压价贱卖给老奴的,老奴买回来之后还废了二钱银子给镶了镶呢,您看,就在这儿。”

说着她就满面笑容地把镯子撸了下来,要把那条缝儿指给姜雪宁看。

只是才一指,就“哎呀”了一声。

王兴家的睁大了眼睛,一脸逼真的惊讶:“这、这怎么就没缝儿了?”

姜雪宁看着她演。

王兴家的想了想,很快又露出一脸恍然的神情来,讪笑:“瞧老奴这记性,昨儿帮二姑娘收拾妆奁,怕磕坏了老奴那刚镶的镯子,就摘下来给搁在了旁边,估摸着是不小心给二姑娘那好镯子弄混了,收拾完之后拿岔了,戴错了。老奴便说这镯子戴着怎么润了这么多,感觉人一戴上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原来是姑娘的好物,沾了您通身儿的仙气呢!”

听听,怕是马屁成了精也说不到这么好听!

再比比她对姜雪蕙的态度,对自己的态度,姜雪宁便能理解上一世的自己为什么要把她从孟氏那边要过来,还由着她作威作福了。

她微微笑起来:“原来真是我的镯子么?”

“都怪老奴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了,这也能拿错,还是二姑娘火眼金睛发现得早,不然回头老奴回头落个私拿您东西的罪名,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一副感恩戴德模样。

因姜雪宁歪坐在美人靠上,她便蹲身下来,作势要给姜雪宁戴上。

但伸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

“哎呦不行,老奴这一身俗气,沾在镯子上,怕不玷污了您的仙气儿?您等老奴擦擦。”

王兴家的把腰侧挂的帕子扯下来仔仔细细地把那镯子给擦了一遍,才堆着满脸的讪笑,轻轻抬了姜雪宁的左手,把镯子给她戴上。

少女的手指纤长白皙。

那镯子的玉色是天青青欲雨,更衬得那一截皓腕似雪。

王兴家的一堆屁话,别的没说对,有一句却是没说错:这镯子给她戴就是个俗物,戴在姜雪宁腕上才是上上仙品。

“看,您戴着真好看!”

王兴家的戴完就赞叹起来,同时也在悄悄拿眼打量姜雪宁。

若按着姜雪宁在宫里那两年的做派,王兴家的这般,只怕早就被她命人拉下去打死,留不到明天了。

只是现在毕竟在姜府。

姜雪宁刚重生回来,往后又不准备进宫,自觉该低调行事,没那么高身份,自也该将脾性收敛一些,所以只随意地转了转腕子,像是在欣赏这镯子。

两世了,这却是她第一次戴这镯子。

婉娘当传家宝留下的东西,自是不差。

可惜……

并不是留给她的。

平静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欣喜,反是一片毫无波动的漠然,姜雪宁回眸看向王兴家的,笑着伸出手来,搭了搭她肩膀,随手为她拂去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和善:“妈妈待我真好。”

王兴家的连忙笑起来要表忠心。

然而她下一句便淡淡道:“往后,妈妈叫我往东,我必不往西,定对妈妈言听计从的。”

王兴家的那脸上笑才放挤出来,一下全被这句话砸了进去!

一时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姜雪宁却不管那么多,方才如何慢条斯理地坐下,此刻便如何慢条斯理地站起。

这时才看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姜雪蕙一眼。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这位姐姐的容颜几乎已经模糊了,即便是午夜噩梦时浮现,也只一个淡淡的轮廓。如今再看,眉清目秀,好像也并没有她以前总觉着的那般面目可憎。

但她并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她和姜雪蕙之间隔着一个孟氏,隔着一个婉娘,隔着身世命运的作弄,且性情迥异,完全不是一路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姜雪蕙对她毫无芥蒂,她心里也始终打着个结。

没有必要说话。